鸿宾领命去了,杨老妪的目光转到柳斜桥身上,又转回徐敛眉,“梅姑娘,我家大郎当初救你本不图报,却怎么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女人……”
徐敛眉低压了眉头,“我自己也没想到……”
“如今不过一天,大郎在村里都成了个笑话!”杨老妪气急了,拐棍在地上敲得噔噔作响,眼里蓄着泪水,“只道你是个天仙儿一样的人物,哪晓得你同别的男人早没断过,连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来骗我的大郎!”
徐敛眉怔怔抬起头,“我没有骗他,我同他说过——”
杨老妪大声打断她的话:“平日里装得那么清高,谁知道你背地里几个男人!”
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直把街坊邻居都引来了,探头探脑在客栈门口看热闹。徐肇被她吓得直往父亲背后躲,柳斜桥一手握着徐敛眉的手,另一手还腾出来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大娘这话可错了。”柳斜桥仍旧端坐着,温文尔雅地朝杨老妪欠了欠身,“她从来只有我一个男人。”
杨老妪瞠目结舌,“那为何还来招惹我大郎——”
“大娘,衣服。”鸿宾适时地将那套喜服双手递了上来。杨老妪一把扯过,嘴中喋喋不休,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忽而她身后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句:“抓兵啦!邬城的又来抓兵啦!刚过了杨家村,大家快藏好了!”
人群里一阵骚动,都往自家里跑去,眨眼间作鸟兽散。复听有人喊道:“杨家老太,大郎给人抓走啦!”
杨老妪一听,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嘤嘤地哭泣起来:“我的大郎哟,你怎么这么命苦哟……连个后也不给我留……就要被抓去当兵了……”
徐敛眉低声道:“原来他娶我,是为了在应征之前留个后吗?”
柳斜桥站起了身。
他这一站起,屋外的人群竟尔都后退了半步。他走到老人面前,伸出一只手道:“老人家,这件事是我们做得草率,您要什么补偿便开口,只是‘梅姑娘’实是在下的妻子,恐怕不能还给您。在下只怕您这样当街耍赖,更会让大郎被人看去笑话的。”
杨老妪索性躺倒下去,瘪着嘴哭。
徐敛眉走上前,道:“大郎当真被征走了?”
柳斜桥转过头,看见她眸中隐隐含着关切。他抿了抿唇,对杨老妪道:“拙荆的命是令郎所救,又承蒙你们照料她这些年,大郎如今被恶吏征走,我们总也要出一份力气。”
杨老妪刹地止了哭声:“你说什么?”
柳斜桥温和地道:“在下保证,会将大郎给您完好无缺地带回来。请您先回去村上,少安毋躁,外边不论有什么响动,都请您同大家说好,切莫随意出来。”
***
送走杨老妪后,柳斜桥却先回房休息去了。
到晌午时,他吩咐将饭菜送到房里,送饭来的却是个校官,同他说:“易将军已在邬城的河对面按您说的扎好了营,冯洸果然慌张起来,往常这一日只到附近村落里抓人,这会子眼看要打大仗,连城里人他也没放过呢。”
“冯洸长年戍守边境,到底还有近万的精兵吧。”柳斜桥侧过头去咳嗽着道。
“您说的是。”校官道,“易将军的任务不就是将那一万人引出来?已经在搦战了,且看冯洸忍得了多久。”
“他哪里需要忍,只待他将守城的兵招齐了,他便可以迎战了。”柳斜桥嘴角微勾,“人心最苦不知足,既得陇,复望蜀。他若不是总在扰民征兵扩充自己的私军,我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那校官离开之后,房中许久没有动静。
帘幕之后,徐敛眉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帘影筛落的一片薄雾。柳斜桥不停地咳嗽着,手往桌边摸索着拿了一碗茶,慢慢地饮尽了,右手却一软,茶碗哐当地落了地。
他闭上眼,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虚弱,已全被帘后的女人瞧见了。
但她不会表达怜悯。相反,她冷静地开口道:“冯洸是个有经验的守将,手底精兵皆可以一当十,你这样做未免太过冒险。”
“战场上的事,哪一件不是冒险?”柳斜桥苍白着脸笑了一下,“这还是您教与我的。”
“你让易初与冯洸的军队针锋相对,本宫怕讨不了好。”徐敛眉一针见血。
“那是易将军的事。”柳斜桥道,“我会在城外两军分出胜负之前,就将邬城拔掉。”
徐敛眉道:“你太自信了。”
柳斜桥笑道:“我只是相信百姓的力量罢了。”
徐敛眉静了很久,道:“我相信你。”
***
傍晚申时,邬城外驻扎的徐国易初一部开始攻城。邬城令冯洸将抓来的几千贫民送到八个城门及城中各处守卫,自己领着一万精兵出城与易初鏖战。
从黄昏到深夜,双方战了个不胜不败,伤亡略当,但冯洸回过头,却看见徐国的旗帜已飘扬在邬城上方。
邬城城门洞开,徐军再不同齐军缠斗,径自从他们身边冲杀进了城里去。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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