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干燥的春风一吹,前几天还撑不住脚的田地已经可以耕作。太阳升起的时间越来越早,春争日,夏争时,夜短日常的天时催促着世代在这片土地上劳作的人们抓紧农时。生产队已经正式上工,老队长站在生产队的大院子里,披着他那件老棉袄叉着腰吼了一大通,中心只有一件事,人民公社靠人民,大家打起精神大干一场的机会来了!
春分前的一周左右,周晚晚已经会走了。这个会走是真的自己走,不用扶着墙,不是走几步就腿一软坐个屁墩,而是可以一直运用自如地迈着自己的小腿儿在屋子里随意走去哪里。
这对周晚晚的意义绝不亚于人类迈上月球的第一步,她兴奋地在哥哥们放工回来后第一时间跟他们分享自己的喜悦之情,可是由于刹车系统运作还不太成熟,被地上的一只鞋绊了个大马趴……
这个让她在以后的一生中想起来就想挠墙的大马趴,直接导致哥哥们对她自己走路的不信任,直到她都上学了,走到哪里还都是尽量背着或者抱着她,足以见得她当时的这个跟头摔得有多惨烈,多丢人……
在周晚晚终于靠着自己的小短腿走出周家屋门的时候,远处枯死一半的老柳树已经可以看见淡淡的绿意,后园门旁边大杨树的枝条上叶芽的包包也饱满地挂上了枝头,过不了几天,就会冒出嫩绿清新的嫩杨叶了。
村外的田地上,各个生产队都开始春耕整地,家里的前后园子也要翻一遍准备种菜了。周霞和周玲拿着一把折了一半的废铁锹轮流翻着园子,周霞穿着她姐小时候穿的一件小夹袄,周霞还是冬天的旧棉袄,一边的袖子烧火时烧了两个洞,露出烧成黑色的棉花。
周晚晚兄妹三人已经换上了毛衣毛裤,周霞也有,不过看样子,她的毛衣毛裤也被周老太太送给钱燕了。自从上次周晨让周霞回西屋住被她告密后,兄妹三人中对周霞最为关注的周阳也不那么热情了,几个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基本是没什么交流的。
过年时周霞的新衣服被拿走后,周晚晚仔细观察过周霞一段时间。她好像也是伤心的,但一点都没耽误她对周老太太母女的热情,更没如周晚晚所愿,唤起她对母亲的孺慕之情和对同胞兄妹的亲情。周霞面对两个哥哥时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对周晚晚这个妹妹,多数时候是仇视地瞪一眼,偶尔路过她身边,会顺手推她一下,还在练习走路的周晚晚每次都被她推个跟头,好在都不太疼,周晚晚也就不跟她计较了。
周晚晚有时候就想,如果周霞此生对他们兄妹三人所做的只是冷淡,或者偶尔推她一下,那么她就什么都不跟她计较了,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吧,为了大哥和二哥能安心,她可以忘记前世周霞所做的一切事情,做个彼此陌路的姐妹。但如果周霞还如前世一般,那就别怪她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虽然天气转暖,到了换季的时候,但很多人还是穿着冬天的老棉袄。周晚晚很清楚地记得,直到她都上大学了,村里一些人还是一年两套衣服,一套棉衣从冬穿到春,一套单衣从夏穿到秋。但这些人要么是家里穷得粮食只够吃半年一尺布都买不起,要么是没有女人做针线,只能对付着穿。可周富和周军兄弟也没有换季的衣服就让周晚晚不理解了。
前世,周晚晚有记忆起就记得周军一直都是这样,春天穿着穿了一冬天的老棉袄,露着棉花,衣襟和袖口沾着黑黑的一层黏糊糊的东西,散发着说不清的味道。后来他一只手废掉了,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娶不上媳妇了,变得更邋遢了。
可现在周军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家里有母亲,有二十多岁的姐姐,怎么还是这样邋遢呢?甚至周富也是如此,一件棉袄就这样光秃秃脏兮兮地穿着,让本来就因为沉默寡言而显得比同龄人成熟的他更显老气,再加上一条走路不利索的腿,怪不得后来娶不到媳妇只能用周平换亲。
王凤英和周娟母女却把自己打扮得干净利落,虽然没有新衣,夹袄外面的罩衫总是洗得干干净净,补丁也补得针脚平整,周晚晚怎么都想不明白,她们怎么就能放任周富兄弟俩就这么出现在人前。
春分过后,马上就是农历二月二十二了,周春喜一家在一个傍晚搬到了东屋外间的北炕。西屋外间正式成了周春来的新房。
说是新房,其实也没什么布置的。只把房间好好打扫了一遍,家具是没有的,请木匠打家具时间上来不及,家里也没有粮食给木匠吃,更没有钱付工钱。周春来只能在墙上钉了几个木架子,准备放两个人的衣服和零碎东西。甚至一副新铺盖都做不起,两个人的旧铺盖放一起,就算结婚了。
看了布置完的新房,周老太太对沈家又是一顿骂。三个儿媳妇娶进来,陪嫁最少的李贵芝还是有一床新铺盖两口木箱子的。沈玉芬家竟然什么都不陪送,还讹去她二十斤白面一套衣服,这卖女儿卖得真是不要脸至极!
至于自己一分彩礼没出,自己家一件新东西都没给小夫妻添置,周老太太是不会想得到的,她的世界里,对家里的儿子、亲家,只有别人对不起自己,只有别人为自己做贡献,从不会想到还有两好合一好、礼尚往来这回事的。
无论两家有多少争吵和不满意,周春来和沈玉芬的婚礼还是如期举行了。
农历壬寅年,二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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