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逆光策马而来,手提偃月长刀,如沙场归来威风凛凛。她周身的绛红喜袍被风吹得甚是服贴,好一幅鲜衣怒马,恣意快哉。
马背上打横驮着个白衣男子,看样子被颠得十分难受,手脚挣扎着想从马背上下来,动作分外滑稽。
有眼尖的认出来了。
那是恒王!
秦傕这一路嘴里断没歇过,碍于天潢贵胄最基本的教养,不便丢他皇帝老爹的脸,好歹是没骂脏话,却也谈不上什么好言好语。
想来他那花酒,应是终于醒了。
“夫为妻纲,天理纲常不可有违!悍妇!快放本王下来,莫逼本王休了你!”
“放肆!放了你个大肆!”
“……士可杀不可辱,你若再不给面子,本王当以死明志!”
卫子楠不吃他这套,天大的事也大不过她要拜堂。骂便骂吧,押了回去拜了堂,往洞房里一送。
礼成。
这会儿她觉出几分味道,怎的好似自己劫了个压寨夫人。也不怪别人说她彪悍,她做的事从来只会越抹越黑。
“好!反了反了!”秦傕趴在马背上,从醉月楼到恒王府,被看热闹的人群看丢了城墙厚的脸后,终于是死了心,“礼崩乐坏,世风日下!今日本王要……”
不等他说完话,听够了糟心话的卫子楠翻下马背,只用一只手便将他拎下马来,大刀隔空一抛甩给彭成,枣红烈马丢给采薇,拽着他的手腕不由分说便往府里拖。
好一出强抢民夫的戏码。事已至此,她不介意再彪悍一点。
“停!”
刚走上台阶,秦傕突然扑向门柱,手脚并用地抱在柱子上,誓死不肯进门,活似接下来要把他剥皮抽筋似的。这当口上,这位浪荡子的脸上,难得露出点肃然表情,把卫子楠也给唬得愣了片刻神。
“要拜堂可以,你、你、你这女人嫁不出去也怪可怜。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谅你为大昭立下汗马功劳,本王勉为其难收了你这疯女人。而今约法三章,百姓皆为见证,就在此处拜天地。否则……否则本王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
约法三章?
他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大伙儿都看着呢,不仅看着,还唯恐天下不乱地瞎起哄……这场昏礼,恐怕是天底下最滑稽的昏礼了。
卫子楠撒手,负手站得笔直,平静的脸上,除了微微的蹙眉,没有多余的表情,一如那些年站在军营擂台上,她从不惧怕登台挑战的将会是什么。且看这小子闹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怕治不了这混蛋么。
外人面前,她总是这般不苟言笑。
昏礼是天底下最滑稽的昏礼,那么,新娘就是天底下最爷们儿的新娘。
不怪她,她其实已有所收敛。倘若全然行止随心,秦傕绝无机会抱住一根儿柱子,就妄想和她谈条件。
昨夜长嫂宋氏千叮咛万嘱咐,劝她嫁人之后,好歹在人前装个乖媳妇儿的样子。那什么劳什子“将军”,大昭太平了,往后恐是用不着,就算有战事,也定不会派她出征,就别再老端着。如今在卫府,唯有长嫂会主动和她说话,只盼和她拉好关系,来日自己的儿子还能传承卫家长刀刀法,好歹有几分出息。
她没端着,脾气如此,改不了。不过宋氏的话自是有理,她当听取一二才是,这才压着脾气,听秦傕说他的“约法三章”。若有道理,便可接受,若无道理她还得来硬的。
秦傕被放了手,先是清了两声嗓子,人模狗样地理理衣冠,对着围观看热闹的布衣百姓拱手见礼,摆摊拉客的样子活像个卖艺的。若说天家之中哪一个最亲民,当属这位恒王,但凡能和他说得到一起去,哪管你是什么身份。
“咳咳……本王今日大喜的日子,请各位做个见证——我!秦傕,今日娶卫乾卫大将军之女,卫子楠为妻。”他顿顿,一手指天,一手拍着柱子,对于这件关乎后半生美好生活的事,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正经,“但凡事必遵循‘原则’二字,自古以来为妻者当恪守妇道,以夫为天,绝对不能……不能殴打丈夫!若卫姑娘办不到,哪怕是陛下赐婚,本王也敢誓死捍卫夫纲!这块柱子,当是见证之一!”
他说得铿锵有力,尤其拍柱子强调的时候,相当严肃。
人群却不厚道的传来一阵嬉笑。
也就是说,拜堂可以,但你得保证以后不打老子。别的什么妇德妇功都不重要,也不指望一个悍妇能做到。
这有何难,卫子楠本就不是什么残暴之人,战场上的杀戮,只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之法。采薇可以作证,她私底下除了爱飙粗话,没别的毛病,今日这混账被揪耳朵,丢尽颜面,皆是他自找的。
秦傕说完了话,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就等她点头或是摇头。
卫子楠笑得揶揄,不置可否,说话的力道很轻,薄哑的声音却传得很开:“恒王要约法三章,只谈你的未免不公平。我这里也定了个规矩,王爷若能遵守,我自当管好自己的拳脚。若是概不接受,陛下赐了婚,为人臣子的也不敢抗旨。今日王爷倘若非要以死明志,来日我必会守好这个寡。”
尚未礼成,就谈到了守寡问题,好生晦气。她的意思么,也很明显——我也有条件,你要么死,要么接受,概不接受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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