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秀一愣,冷哼一声,甩开她的手。那一刻阿桑几乎以为季秀会扭头离开了,但是不多时,他却将一堆柴火抱到阿桑的房中。“那子羽看着还行,其实不会照顾你,你留他在此作甚?平白惹南离多心。你看这天又潮又冷,他连个炭火都不会生。”他一边埋头生火,一边闷声说道。
那天夜里阿桑被噩梦惊醒了许多次。她每次都梦到季秀头也不回地离开,她在后面发足狂追,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她每次醒来的时候冷汗淋漓,几次想推门去查看,却怕惊动同季秀同屋而眠的子羽,不得已按捺下来。
从此季秀就在姜家重新住了下来,专门照顾阿桑。他言语上虽然对阿桑多有冷嘲热讽,但照顾起人来却是体贴无比。子羽在旁边自愧不如,只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子羽好几次都有卷铺盖走人的冲动,只是每次打定主意要告辞的时候,看着阿桑的脸便觉得无法开口。
阿桑是姜姓四寨的首领,纵使有孕在身,肩头的担子却未因此而轻松半分。外面的消息亦源源不断而来,常有祭宫的祭官来向阿桑汇报南离出征的战况,顺道催姜寨准备行军打仗用的粮草。祭官眉飞色舞地说着各种好消息,说出征的军队在大祭司南离的率领下多么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其实不过是帮隔壁的妘姓部落抵御姬姓部落的侵袭,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而已,然而在祭官的描述下,南离简直成为无所不能的昊天神的化身。
“等一等,昊天神,难道不该是女的吗?”子羽忍不住打断祭官的话。
那祭官惊讶地看了子羽一眼,仿佛疑惑为什么子羽直到这个时候还留在阿桑身边,又仿佛在疑惑子羽身为祭宫的见习祭司,居然胆敢不帮忙歌颂大祭司的英明神武。
“二十年来,我们和姬姓部落大大小小遭遇了十数回,唯一能够占据上风的,只有这回。”那祭官解释说道,并不忌讳姜姬渐渐阴沉的脸色。因为姜姬的过往,姬姓部落曾经在姜寨是一种禁忌,但是,可能是祭宫的威望在这次出征中水涨船高的缘故,祭官们开始自恃身份,不再顾忌姜姬的感受。
姜姬面上不动神色,待到那祭官走后,她和阿桑却有一场密谈:
“你当时就不该让南离去的。”姜姬皱着眉头说道。
“他是大祭司,又有这样的能力,他一心想要出征,我又怎么好拦他?便是拦,也未必拦得住。”阿桑低头道。
姜姬慢慢直起身子,目光灼灼看着阿桑。她开始冷笑:“二十年来,我们和姬姓部落大大小小遭遇了十数回,惟有这次占据上风,并不是因为,南离的能力比起他诸多前任,多么逆天的出色,而是因为,他在这次出征中,大肆启用了男人充作重要位置。这和从前是不同的。从前稷下川的军队里,男人只是出击的拳头和防卫墙,而如今,他们有了更加重要的位置,譬如说小头目,再譬如说将领。。”
“他们的位置更加重要,故而精神大涨,所以我们赢了,这难道不是好事?”阿桑反问。
“好事?历届祭司和村寨首领并非平庸人物,她们自然清楚,比起女子来,男人更适合在战争中担当重任,但是她们宁可输掉战争,也没有这样做,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们知道,那样的话,会令男人拥有更多的话语权,稷下川的现有体制会面临瓦解的危机,会造成动乱!”姜姬怒声道,“南离是稷下川第一个男性大祭司,只有他会想出这样的法子,他是故意的!我早说男人不该当大祭司,便是这个缘故。原本想着他情归于你,自然好掌控,也就罢了,想不到,你和他竟然闹到这种地步!”
“男人既然有这样的能力,他们拥有更多的话语权,也是理所当然。生产采集和狩猎征战都是必须的。难道为了捍卫我们的话语权,宁可让别的部落处处压在我们头上,宁可像个乌龟一样把头缩在壳子里吗?”阿桑道。
“那你告诉我,是生产采集重要,还是狩猎征战重要?”
“前者。”阿桑毫不犹豫地回答。事情是一目了然的,生产采集是创造价值,而狩猎征战只是掠夺和必要时候的防御。掠夺自是为稷下川民众所不齿,防御更是极其偶然才会发生的事情。
“可是越是偶然的事情,才越容易出彩。”姜姬声音颇为寥落,“我们担任了日常的生产采集工作,日复一日,辛勤劳作,辛苦却默默无闻,而祭宫那边,南离不过率领着男人们打了一次胜仗,整个稷下川便欢呼雀跃不已,祭宫势力原已式微,如今却有日益繁荣的迹象。这是我姜寨的失意事,也是女子们的失意事。可叹的是,所有人竟毫无察觉!”
“或许是因为,我们其实不需要按照男人女人、祭宫势力、村寨势力,把人区分得那么清楚。我们都是稷下川的子民,凡是对稷下川整体有利的事情,大家都会欢乐欣喜。”阿桑垂首说道。
“都是稷下川的子民?”姜姬冷笑,“那么一旦出现分歧,谁说了算?”
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别有深意地看了阿桑一眼:“何况,我们这里的人,真的都是稷下川的子民吗?”
阿桑原本是坐在她对面,正在用木条翻动着炭盆里的木炭的,闻言不由得手一抖,木条直直掉了下去。
“母亲请放心,若有人敢背叛稷下川,我一定头一个与他为敌。”阿桑道。
阿桑说这话的时候,身子微微颤抖,脸色苍白,神情戚惶,仿佛担忧着什么了不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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