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脖子里围着一块毛巾,颈后铺了件长袖衬衫当围兜。
剪刀咔嚓咔嚓的声响中,碎发纷纷在他的视野中掉落。阿善动作慢吞吞的,有时胳膊还会抖一下,不过郁博雅什么都没说。她坐着轮椅,为了不给他添麻烦,已经很少出门了,就让她玩玩他的头发吧。反正形象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阿善。”
“嗯?”
“我们算是在一起了吗?”郁博雅维持着低头的动作,问她。
阿善没有立刻回答,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将剪刀放在腿上,用手滚动轮子想换到他对面。郁博雅在余光中见到了,忙倾身帮她一把。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阿善也看着他,他的脸上黏了几根短发,黑眼圈很重。
她绽开嘴角,对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轻柔却肯定地回答他:“是的,博雅,你是我最后的恋人了,此生最后一个。”
她顿了顿,低声说,“我突然有点后悔了。”
“后悔和我在一起?”
“怎么会?”阿善笑容更大了一些,伸手扯了扯他两颊的肉,“是后悔,我浪费了很多时间,应该早一点和你在一起。”
“对不起。”
忽然委屈,他又忍不住哭了。就像忍不住打喷嚏,忍不住爱上某个人,都是毫无办法的事情。
一米九五的大男人,垂着头,大颗大颗掉眼泪,像个孩子一样抽噎起来。
这段日子他总是哭。为她哭,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哭,躲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哭,以为她睡着了无声地哭。一个男人怎么这么爱哭。
有时候,阿善实在无奈,就吓唬他:“别哭了,你一哭我身上就疼。”
一剂超有效的瞬间止哭药。
见他又起了起来,阿善心里也疼得发紧。将他的脑袋放置在自己的膝头,阿善轻轻地摩挲着他的发,任由他发泄着。
今天的阳光真的很好。
“和我在一起什么感觉?”
“嗯……就像冬眠的棕熊,醒来后发现外面已是漫山遍野的野花和青草丛。”
“我是阿善的春天?”
“不,是新的天地。”
我又看见一个新天新地,因为先前的天地已经过去了,海也不再有了。
——《圣经启示录》
“博雅,你是我的诺亚方舟。”
最后的。
*
郁博雅扔下了公司所有事务跑掉了,一走就是2个月了。打进来找他的电话日渐频繁,为了不打扰阿善,他开了静音。
阿善有时合眼躺在床上,听到他和人小声通话,“让他撤资吧,我没空。一切损失由我承担……对。”
“我在国外,真的没有时间。”
“抱歉,不知道……归期未定……嗯,是非常重要的事。”
“我先喂我姑娘吃完药,等下再说。”
“……”电话那头,他的秘书一脸懵懂,姑娘?孩子?
镜子中,形销瘦骨的人,像一具骷髅,不忍直视,也不知道博雅天天对着她,怎么忍下来的?她自己都嫌弃。
“像不像外星人?”阿善最后说,“可以了,博雅,就到这里吧。”
郁博雅始终不肯放弃,“如果你已经身在地狱,又何必急着去死?”
二人都双目通红。
阿善眼里的光采,已经灰了,“可是……可我想从中解脱一个。只要其中一个解脱,另外一个人,也能解脱了。够了。”
她说:“郁博雅,你上辈子一定欠了我很多债,现在你已经还完了。你用了半生来还,已经够了。”
郁博雅潸然泪下。
他说:“阿善,我们下辈子,不要再遇到了,太辛苦了。”
“好的。”阿善说。
她用柴条般的手臂抱着他,低声呢喃,“好的,不会了。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一辈子,你都已经还清了。”
阿善将写好的遗嘱,给姑姑的信件拿出来交给他。
“我姑姑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她年纪大了,我不想她再承受一次亲眼目睹亲人死去的痛苦,只好对不住你了……把信交给她,她会撑过去的。”
她说,“郁博雅,谢谢你这么多年的不离不弃。”
“我死后,将我的骨灰撒在阿尔卑斯山脚下……郁博雅,你不要难过,我虽然消失了,但我的灰烬落在泥土里。等夏天,你看到那片浓绿,就知道我也在那里,呼吸着草木的呼吸。”
“你来。”
哭泣着的郁博雅,微微颤抖着将600杜冷丁注入了阿善的身体。阿善吃力地摸摸他的的脸,小声说:“抱我去晒晒太阳吧。”
郁博雅,你别哭。
还是会冷。
昏沉间,她似乎又来到了水族馆。
那片蓝色的海洋仿佛埋藏在地下深处,静谧幽暗。
神秘的生物在透明的水箱悠然地摆动着自己庞大的身躯,一串串水母幽灵般飘来荡去。
她往前走了一段,那里有一段斜坡。有潮水的声音从昏暗的深处涌来,她正不安着的时候,一直安静陪伴在她身旁的人突然说话了。他说:“前面有点危险,牵住我的手吧。”
一双修长的手递到了她身前。
那嗓音感觉熟悉,阿善微微睁大了双眼,试图看清楚隐在黑暗中的面容。
那是暌违了的,阔别已久的面容。怎么会忘呢,他们曾亲密无间,一起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因为认出对方来,她莫名地放心和高兴起来。如果是这个人的话,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他从来没有伤害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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