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一座小小的瑶江县中,自然而然的,各大宗族和姓氏之间形成了非常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叔叔家的堂弟娶了舅舅家的表妹,姑姑家的侄儿嫁了间壁邻家大郎,一家几个妯娌是同族姐妹,都是常事。
比如李大伯和李乙兄弟,虽然父母早逝,近亲所剩无多,但如果从太爷爷上面一辈算起,还是能找到几户亲戚。
于是每到红白喜事时节,去别人家赴席,李绮节基本上是见人就笑,看到长辈就行万福礼,所有同辈异姓儿郎都叫表哥表弟,所有同辈异姓小娘子全喊表姐表妹,因为她知道乡镇所有人家几乎都是自家远亲。基本上,从瑶江县回李家村的路上,站在船头举目一望,凡是有农田的地方,必有人家,凡是有人家的地方,都可能有她的亲戚。
因为亲戚太多太难记,怕在人前失礼,李绮节特意列了一张单子,把所有和李家沾亲带故的人家全部列成表格,时时翻看,加深印象。
据她初步估算,她目前记下的那些有名有姓的表兄弟,已经突破了三位数——表哥们的数目实在惊人,她暂时只能用外号去记忆,才不会弄混。
未婚夫杨天保,是闷葫芦表哥。
孟四郎孟云晖,是假正经秀才表哥。
花相公家的花大郎,是脑袋很大的大头表哥。
而张十八娘这个人,李绮节可以确定是头一次听说。
李家和张家的来往算得上亲近,张大少奶奶昨天才来李家摆了一回少奶奶的谱儿,李绮节自信对李家村的张家这一支还是很熟悉的。
张家人口多,论排行,十八这个排名不出奇,可李绮节以前曾经悄悄和宝珠八卦过,说张家阳盛阴衰,每一辈都只得两三个小娘子,所以张家女儿都格外尊贵。就像现在的张二娘张桂花,是宝字辈唯一一个长大的小娘子,张老太爷那么扣扣索索的一个人,都快把她宠上天去了,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只要是张桂花喜欢的,张老太爷恨不能堆满她的屋子。媳妇张大少奶奶天天要领着丫头去灶房炊米造饭,而张桂花,独独有四个丫头服侍,长到十二岁,从未踏出过张家门槛一步,是乡里出了名的娇美人。
小娘子和小郎君是分开排行的,有张十八娘的话,那肯定还会有十六娘、十七娘,张桂花是宝字辈的二娘,那十八娘,只可能是上一辈的了?
又或者是另一个张家的十八娘?
接下来的一整天,李绮节围在周氏身边,帮忙拿东递西,做小伏低,极尽讨好之意。周氏刚坐下,她赶紧凑上去为她捶腿。周氏要出门,她立刻撑起油纸伞在前面引路。周氏嗓子干,她一溜烟去灶房提热水,亲手沏一壶香甜的桂花茶,送到周氏手边。
周氏白天看到小沙弥单薄可怜,原本有些伤怀,一天下来,硬是被李绮节逗笑了,轻轻一捏她粉嘟嘟的脸蛋,嗔道:“罢了罢了,总归才过去十几年,你要是有心探问,总能打听到一点蛛丝马迹,这事瞒不了人。“
李绮节迅速抓住周氏话中的重点:“为什么要瞒着人?“
☆、第16章身世
周氏眉头紧皱,顿了片刻,缓缓道:“十八娘是张老太爷的隔房堂妹,她当年是乡里最灵醒周正的小娘子,连画上的金童玉女都没她漂亮。我记得她十三岁那年,附近乡镇人家抬着礼盒去张家求亲,整座瑶江县的媒婆全都到了,一个接一个在张家的两只石狮子跟前排队,等着进去说亲。连县太爷家的太太也去张家吃茶,催张家人早些让十八娘出阁。最后张家人千挑万选,选中了杨大官人家的小儿子。“
李绮节双眉微挑,又是一个杨家小郎君,既能被称作杨大官人,不必说,肯定是杨天保的某位长辈。瑶江县里姓杨的人家,一大半都和杨天保连着亲。高大姐为此十分自豪,曾说杨家虽然没有首富金家富裕,但人丁兴旺,子弟出息,又出了一个光宗耀祖的孟县令,县里的第一大氏族,非他们杨家莫属。
果然听得周氏接着道:“那杨大官人的小儿子和咱们李家是隔辈的亲戚,五郎天保管他叫堂叔。杨小郎生得一表人才,也只有他配得上十八娘的人品。可惜杨小郎命不好,永乐二年的时候,他和县里几个秀才坐船去武昌府的黄鹤矶头看什么文会,路上遇到江匪,被人扔到大江里淹死了,杨家人连尸首都没找着。“
说到这里,周氏叹了口气,拈起一根细如须发的绣针,在发鬓上抹了一下,眯起双眼,纤巧的绣针按着纹理,刺透蓝布——她正坐在窗下修补一件铁灰色直身,李大伯常在乡间行走,衣袖在山路间划破了一道豁口,直接用绣线缝补不太雅观,只能绣上几只衔枝喜鹊作装饰。
李绮节坐在罗汉榻前的小杌子上,伸着一双粉腻巴掌,帮周氏按着直身衣袖的窄边,心里粗略估算了一下年份:现在是永乐二十年,杨小郎是十八年前没的,而小沙弥看起来却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所以说,小沙弥不是杨小郎的遗腹子。婶婶好像问他是不是姓张?小沙弥为什么是跟着母亲张十八娘姓的?
周氏手指翻飞,很快绣出一条纤细的叶脉,“十八娘的命也苦,嫁人才一年就守了寡。杨小郎的头七过后,张家人要把十八娘接回娘家养活,杨家人不答应,非要十八娘给杨小郎守节……“
李绮节听得咋舌,现在是永乐年间,朝廷奉行与民休息,应该还处在鼓励人口生育的阶段,乡里人竟然强迫女子为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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