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想起来后怕,可那时候真的是不疑有他地“噔噔噔”地穿着睡衣就冲了下去。至于为什么一定就认定那人是二哥,大概是因为那个模模糊糊的黑色身影高瘦而笔挺,就像是芝兰玉树一般。
我提着长及脚踝的睡袍,一边匆匆地向外冲,一边犹犹豫豫地问道:“二哥,是你么?”
黑暗里的人影并不动也不发出任何的声响,衬着一身全黑的打扮倒像是黑夜里的一尊雕像一般。
恐慌的情绪从心底泛上来,我握住门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以至于连手指关节处都泛出一片青白。
我听到自己用一种既期待又惊恐的声音问道:“你到底是谁?不说话的话我就叫人了。”为了给自己壮胆,我甚至随手抓起了靠在一边的笤帚,做出一副强势的样子来。
那个人却丝毫不被我的气势所慑,低低地咳了两声:“我要真想破门而入的话,就凭你手上的笤帚能挡得住?”那种玩味又挑衅的语气,我的身边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我也压着嗓子问他:“顾作言?”
顾作言终于从黑暗里探出脸来,脸上的风尘之色和眼睛里通红的血丝吓了我一大跳:“快开门,我有话同你说。”
他的心情看起来并不好,脸上的神情也极是严肃,刚刚那番反问更像是一种思维惯性,而不是他现在还有闲情逸致和我抬杠。
我推开门让他走了进来,又用他的那支手电筒警惕地向四周来回照了半天,直到确认那团黑暗里不会再有任何危险。
顾作言用双手捧着水清送来的姜茶,仍旧因为寒冷而不断地哆嗦。他看着水清关门走了出去,才开了口:“她是什么人,值不值得相信?”
一秒钟变主人翁的节奏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我愣了愣:“啊,她从小被送到我们家,也算和我情同姐妹,当然可以相信啊。”
顾作言把书桌前的椅子转了一个方向,仿佛很累似的坐了下来:“南京出了大事,你听说没有?”
他的话把我从一团糟的思绪里拽了回来,我猛地抬起头,却不期然地扭到了脖子,一阵生疼:“唔,刚才听到无线电里讲了。”我犹豫了两秒钟,便又用一种期待的语气试探地问他:“可是事情应该不会像新闻说的那么糟吧?日本人真的连国际声誉都不要了,做出屠城这种事情?!”
顾作言凝视着我,那眼神就像是尖刀一点点撕碎了我所有的期待:“你该不会还对日本人抱有希望吧?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他们已经没有了人性,是彻头彻尾的战争机器。中国人的命不值钱,甚至日本人的命也不值钱。只要是能够让他们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胜利,任何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我嗫嚅着:“那……那些人都被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一个都没有活下来?”我捂着嘴,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里头既有害怕也有愤恨,有一个瞬间我突然生出一种可怕的念头,恨不得同日本人同归于尽。
顾作言的话却是变本加厉地残忍:“是的,不仅如此,他们还把活人当成是靶子,用他们练刀练枪,让新兵磨练胆量。他们还把那些死了的同胞的头颅砍下来当成是战利品,用一种狩猎般的心情互相攀比,看看究竟是谁更厉害些。”
顾作言皱着眉头,仿佛整个人都陷入到痛苦的情绪里:“当然了,南京城那么多的人,他们要是一个个杀,多浪费时间多浪费枪子?他们便想出了好办法,把人赶到一起活埋活着枪杀,如今怕是城里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万人坑,这些可怜的人死了以后尸骨都纠缠在一块,永远都不可能辨认出身份。”
我一脸焦灼地看着他:“你有什么话直说吧,我愿意帮你,就冲着日本人做的这些事,我也要出一份力。”
顾作言审视了我几秒钟,突然说道:“日本人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必须以牙还牙,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冷冷一笑:“所以是要报复了么?暗杀?投毒?要搞得轰轰烈烈天下皆知还是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让人怀疑不到你的头上?”
顾作言仿佛没听出我语气里的讽刺,仍旧十分认真:“既然是报复,就一定要让他们觉得害怕,也要让他们明白中国人不会被吓到,就这样任由着他们在中国的土地上为所欲为。所以,这件事情能够闹多大就要闹多大,取得更多的同情和支持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不过…”他突然转过头来与我对视:“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你去冒风险,做这件事的另有他人,到时候你只要尽量配合我们把消息放出去就好。”
顾作言大概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的语气神情甚至于身体姿态都越来越像一个标准地下党。要是换作几年前,他用现在的这副样子同大家说话,那么军统的审讯室就已经向他开放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国仇家恨让意见不同的人们终于团结起来共御外敌
只是不知为何顾作言的这种状态又让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害怕,不信任的感觉就像冬日里的寒意爬上脖颈。随着他在地下组织里的地位变得越来越重要,他就变得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我不知道他的哪句话是出自真心,哪句话又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审视地望着他,同样也直觉地过滤掉了他向我投来的示好的目光:“唔,你忘了我们的协议么,我说过只要你能查到关于我哥的讯息,就算是冒着生命危险我也会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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