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连娣自打头一回进这病房,也没找那女的翻旧账打架,已经吵不起来了——到头来谁捞着好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她早就没怨气了。她已经比对方幸运太多,儿子好歹已经养大快要甩手了。瞿嘉都快十七周岁,眼瞅着就一个成年大小伙子,出门能扛事儿,能往家里挣钱。
那女人怀里抱个四岁半的小儿子。自己争来抢来的好命,就只能自己吞咽这口苦水承受后半辈子,这口气喘不上来又怨谁呢。
瞿嘉也没炸刺闹事,但那天就也坚决不进病房,一步都没迈进去,一眼都不去看。
他站在门口一言不发,深深看着那张色调苍白的病床,漠然地转身走开。不是走,是一步一步蹦着,在走廊众目睽睽之下蹦了老远,从病房这头一直蹦到另一头,离最远的一个窗口。
瞿嘉坐在窗口下的长椅上,头往后面墙壁上靠过去,两腿伸直。眼望向窗外,眼神仍然是执拗的。窗外没有光了,天空一片y-in沉,天气预报像是有雨。
周遥尴尬地就也站在病房门口,也不知自个儿算是哪颗葱,就他探病是没名没分不请自来,真的不能算家属。他就在这个门口与隔老远的那个长椅之间,来回跑腿传话。
“刚才又换了一大瓶药,进口药,都是外文字。我看那上面吊了一共六个瓶子,说是每天输液十几个小时。”
“你爸爸跟我说话了。”
“你爸竟然还记着我是谁呢,说我是给你买足球鞋的那个同学。那双鞋花了他三十块工资他都记得!”
“嘉你不进去看看么?……他跟我说了好多话,都是说你的事。”
瞿嘉就是拒绝过去,这一晚就没有真正见陈明剑一面。
烧掉的邮票留在旧家的炉塘里,而灰烬堆在心里。许多事情,失去就是失去了,再想找补回来,或者填补这份残缺,不可能的。那碗西红柿j-i蛋疙瘩汤带着儿时家中的回忆,那回忆本身就酸涩发苦,不愿去回想。
或者,有人就从来没有真正走出来,在某些事情上极为固执,自己也一直埋在旧家那个炉塘的灰堆里。
瞿连娣出来陪儿子坐,抚摸瞿嘉的头发,也没骂儿子不懂事儿什么的,没有意义。
瞿连娣解释了几句:“小孩儿哭是因为发烧了,刚从隔壁医院看急诊过来,还得回去再输液,偏偏这时候病,所以特别难,我才过来帮个忙,不然我也不来。”
瞿嘉薄唇紧闭,不想说话。
“你也知道,他家也没什么人了,你爷爷n_ain_ai不早都没了么。那边亲戚也不给力,谁能在医院顶个事?……瞿嘉,你也别误会别闹心,我确实就心软一下。”瞿连娣难得哄两句这别扭儿子,“进去看看他么?他可能想跟你交代两句。”
“跟我交代什么?”瞿嘉冷脸寒光,“跟我有关系么?他交代他那儿子去。”
瞿连娣叹口气:“唉,还是想让你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牵挂关心你将来前途呗。”
学业,前途,考个好大学……
这些最c,ao/蛋的事情,忒么的对孩子就这么重要?
是唯一重要的每个孩子最在意的事情吗?做家长的从来都是这样以为的,都这么愚钝。
“关心牵挂个屁。”瞿嘉一直看着窗外的某一点,骂了一句,“这么多年他为什么没来过?他来过一回?!”
从小的家长会你来开过吗?
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你他妈管过什么?管个jb。
我都当班委当体育委员了有人知道吗?
我谈朋友了我身边有遥遥了你想知道吗?
学校运动会你过来围观加油助威了吗?——隔壁人家王路军儿他爸都来了。
我真的被人在意过吗?
……
周遥坐在瞿嘉右边,又把手攥住了。
瞿连娣张嘴想解释,盘桓犹豫要不要说。
周遥频打眼色:阿姨要说吗?说不说啊?
“瞿嘉,”瞿连娣缓缓地道,“陈明剑来过咱家,旧家新家都来过几趟,给你攒了一些钱,都存银行了,说是给你上大学或者将来去哪念书深造的费用。”
瞿嘉眼底一闪,多年积怨,那时神情就是很难相信。
周遥又猛打眼色:哎呀您都说出来了,嘉嘉会不会真的脾气一别扭不要上大学了!
“嘉嘉,”周遥搂了瞿嘉肩膀,“我刚才跟你爸爸聊了,他说他来看过你,而且看过你初中高中在学校那些照片,就是你每年在联欢会上唱歌,还有参加运动会洗出来的照片。他就是没好意思见你,怕你不高兴么,每回就挺遗憾地走了……真的,他没撒谎。“
瞿嘉紧咬着嘴角。
“真的。”周遥倍儿认真的,“你初一,第一回在朝阳一中上台唱歌,搬了一台电子琴,照片里低头弹琴,穿的一身黑色衬衫和长裤;初二在中秋晚会唱歌,是坐在台上拿一把吉他,还翘着二郎腿,头发挺长的,光脚穿个大趿拉板儿;初三……然后就是高一,电子琴吉他你都懒得拿了,你就拿个话筒唱伴奏带,穿的什么衣服你爸都说得出来,没袖子的大背心和黑色牛仔裤。”
瞿嘉说不出话:“……”
周遥说:“你初中穿过什么我不知道,是你爸说的,我没骗你,他来看过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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