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景郅一行人只做一排缓缓行走在湿滑不已的山道上,不论是前来传召的御林军还是被急召回京的暄景郅,各个都走的格外留神。一旁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一旁是光滑直耸的石壁,真正能供行人通行过处也只有一人阔的距离,再加之路面的薄冰,若是稍不留神,便可能滑入深渊,万劫不复。
不知是有意又或是无意,九曲十八弯的山路无论如何峰回路转,暄景郅始终走在正中。身前身后的御林军皆是清一色的铠甲披身,佩剑在腰,个个都是目不斜视毫无表情的严穆。
暄景郅负着双手行在众人之中,墨色海纹样的厚底锦靴踩在路面之上力道十足,宽大的衣袖被一阵阵山风吹的向后鼓起,一头墨发纹丝不乱的束在冠中,面色清冷,不怒自威。山间本就多阴寒,比之城镇更是平添了几分寒气逼人,暄景郅如今体内余毒未清,再加之常年操劳奔波以致内里空虚,若离了取暖的用具,只凭自身根本就抵挡不住那直入骨髓的严寒。厚重的貂皮大氅裹在肩上,成色极好的毛领柔软且服帖,浅灰缎面的材质衬的暄景郅面若冠玉贵气逼人。
暄景郅虽已无相印在手,却也未曾被北豫一道圣旨革职罢相。是以,无论他手中是否掌有实权,但其身份之贵重自然也不是区区几个御林军便可以轻慢的。更何况,除却大周相国一名,他暄景郅还是堂堂帝师,声明远扬。再者,便是如今真的已到潦倒失势的那一步,暄景郅也终归不会失了哪怕一分气度自持。便是一众御林军皆知晓此行目的,也终归不敢对暄景郅有任何不周,张口闭口,亦是一字一句一个“相国”的唤着。
徐徐行过一段绝壁小径,待前路宽阔些之后,便是两个一眼望去颇为壮硕的兵士一左一右的走在暄景郅的身边,前后左右相隔不足半尺,厚重的盔甲行走起来带着响动,一行人走的鸦雀无声,自天黑行至天亮才方得下山。
暄景郅脊背挺立目不斜视,一步一步走的有力稳妥,双足踢的银灰色的袍角上下翻飞,连带着冬日里衣裳缝制的绒毛哈着触目便可见到的白气。望着前方分明已看的到的马匹车辆,眼风微微一扫身边的御林军,不觉勾了勾唇角,扯出一抹了然于心却又极讽刺的笑。
呵,北豫,真不愧是他手把手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了十余年的人。他自知他身有武功,并非只时朝堂之中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故将御林军之中的一队极精极强的十数人全部派来。一道金批令箭?暄景郅满心自嘲的笑,他此生何德何能能够让当今天子如此费心?
眼波流转间,暄景郅清冷的目光一一扫过身旁之人:想必是此一行人也是得了密诏,无论用何等手段,定要将他带回咸阳。自然,是押是带,也便完全取决于他自己是否识相。暄景郅目光逐渐变得深远,望向暮霭迷蒙之中看不到尽头的路,七年,他亲自扶着那个少年上位,逼着他弑父弑君,逼着他杀兄除弟。看着他离当年济贤观中那个少年越来越远,直到今日,他用人精准,猜度人心的本事娴熟果决,可谓一代帝业终于尘埃落定。
狡兔死走狗烹,也该是轮到他了。
现而今,他也算得一补压在心中多年的愧悔,无论是北祁还是江瓷,他已做了他能做的最多。这大周的天下,这北氏一族的江山,从来都与姓暄之人势成水火,他身为暄氏一族嫡子,已然背离祖训,覆水难收。如果,这诸多的罪孽一定要有个了断,那么便全加诸在他一人身上,不要殃及第二人......
一行人有意无意的将暄景郅包揽在正中前行,步伐也踏的出奇的规律整齐,不过区区数十步的距离,便行至了早已备好的马车前。行至此刻,为首之人方才挤出一抹极冰冷的笑,抬首伸向暄景郅道:“有劳相国一路辛苦,请上车。”
暄景郅面无表情,平抿着唇角没有丝毫弧度,山脚下的风明显比山上小了许多,遂抬手拢了拢身上的貂裘,清浅的偏头瞧了一眼身旁之人,抬腿便要上车。
四周的风声越发急促,“呜呜”的吹得四周的灌木丛簌簌作响,暄景郅甫一抬腿,眼波凝聚成一道精光扫过四周摆动不定的灌木,身形微微一顿,随即便收了方才抬起的右腿,拢在袖中的右手也握紧了腰间的一管玉箫。身旁的御林军首领见暄景郅站立不动,正要开口询问,却被耳边明显不正常的响动吸引了注意,他带兵多年同是习武之人,再不精明也该察觉出不对。
右手缓缓握上剑柄,目光锐利的扫向四周,眼中尽皆全是警惕。未及做出动作,四周的灌木丛便窜出十多个蒙面的黑衣人,个个身形极是利索,身手矫健,没有一个人出声,十几个人整齐划一的直接绕开四周的御林军往车前站立的暄景郅冲去。
“保护相国!”待一众兵士反应过来,已是一片厮杀打斗,刀剑碰触下的声音入耳入目惊心,黑衣人个个都是高手,但一众兵士也并非草包,一时间彼此短兵相接,无人注意到车前的暄景郅一脸淡然的看着眼前明显是领头模样的黑衣人。
“景主,大长老有令,命我等接您回番禺总舵,还请景主配合属下!”黑衣人抱拳施礼,却未见其一丝恭敬之意。
“本座如今身为大周相国,岂有不遵国君旨意的道理,今日,”暄景郅依旧是面色清冷的看了面前人一眼,缓缓接口道,“恕难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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