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场景又是一变,满室春暖,阳光在窗外转动着树叶的影子,有嫩黄的小鸟在树梢啾啾而鸣。钟宸坐在窗台,背靠软枕头看书,不时用力咳嗽几声,面颊潮红。她低头削新疆小香梨,削完一个,划成小块装在盘子里,插上不锈钢小叉子递给钟宸,又搽了搽手,翻看钟宸的影集,拿他小时候的照片取乐。
“你看,你穿开裆裤时的照片都有!哈哈,露点了露点了!”
“老大,你读书的时候模样还不算差嘛。怎么现在长这幅德行了?”
“这是你们毕业集体照?你站在哪里?哎呀人太多了看不清。”
“你看你这张,插着腰站着,披着一件衣服,把个学生娃照成了生产队干部。”
颜缘抽出一张双人合照,背景是高桥区高中大门,钟宸和王玉芳并肩站在一起,钟宸有点拘谨,王玉芳微微后靠向他,面带羞怯的微笑。
钟宸的手从一旁伸过来,将照片翻过来扣向桌面,低声道:“不看这个,好吗?”
颜缘侧过头去看他,他垂着眼眸,不动声色,黑胖的脸上嘴唇微抿,似有些严肃,又似有些温和。只手揽着她的肩膀,翻动着影集,很快翻到公司年会的那些照片,其中一张,他穿着可笑的红色草裙,上半身挂脖胸衣刚刚飞出,两只手正慌张的捂向胸部。他转过头来,嘴角弯弯,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缘缘你看,好笑不好笑?”
年会、草裙舞、生日、月光石、满是宝石的屋子、骨瘦如柴的钟宸、决绝离去的背影、课堂上的重生……颜缘一瞬间想起了很多,更想起了公交车上钟宸趴在车窗上无声垂泪的容颜,他将额头抵在前排靠背上,鼻翼一抽一抽,努力不发出声音……
眼前的中年钟宸,是一场幻梦吧?少年的钟宸,她没有追上的钟宸才是真实的!
颜缘突地站起----前世的钟宸已经死了,为了替自己报仇而死。眼前的钟宸,不过是她为自己编织的美梦罢了。
如果自己沉浸在这美梦里不愿醒来,真实世界里的钟宸怎么办?
“缘缘!”身边的钟宸轻轻叫着她的名字,来拉她的手。“缘缘……”
她吞了一下口水,俯下身子,定定地看着钟宸。那张脸是那么的熟悉,温暖深情的目光看着他,眸中,似乎无限哀恳。
这是多么好,多么好的梦啊。
她轻轻捧起钟宸的脸,轻轻地,轻轻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钟宸,对不起,我要走了。”
她听到自己无比轻怜蜜爱声音道:“钟宸,等我。等我长大了,就来嫁给你。”
清晨,鸟鸣疏疏,风声萧萧。江上波涛声音如潮信涌向耳膜时,钟宸正从一场真实得过分的梦中醒来。
他抬手去抚摸额头,那个温暖的、微微湿润的吻似乎还在肌肤上驻留,那句柔软的甜蜜的话似乎还在耳边,抚慰他毛躁焦灼的心:“钟宸,等我。等我长大了,就来嫁给你。”
缘缘让他等她。
恍如墨黑的乌云被晕染出一道金边,揭示着太阳就在背后的事实,沉郁的情绪豁然开朗----既寻不到,那就等待。
因为命运,注定他们会相遇。
他确切知道她会毕业于江城财贸中专,知道她会去那家小公司上班,那时,他们自然会认识。那时,他不要做老板,不要做暴君,不要成为钟胖子,他要成为更好的他,成为她喜欢的模样,等着她,向他走来。然后,永不放开。
钟宸的手滑向眼睛,紧紧捂住它,嘴唇弯出了重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幅度。
房门忽然打开,王玉芳背了手蹦蹦跳跳进来:“钟宸你醒啦!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
再次睁开眼睛时,颜缘首先闻到的是一阵消毒水的味道。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床单。身侧,有“滴、滴、滴……”的声音规律响起。是检测心跳的仪器吗?自己伤得如何?颜缘微微侧头,发现整个病房只有自己一人,没有医护人员,病床前也没有人,看来,应该不是重伤?
她心中大定。正要活动活动身体,忽听得旁边传来喧闹的声音,却听不清嚷嚷的什么。
医生办公室里,医生们正发生激烈的争执。
这名叫颜缘的病人情况太特殊了,被疾驰的自行车撞到,除了左腿骨折、左臂挫伤、脸部擦伤外,没有其它伤情,但小姑娘就是昏迷不醒。脑部能做的检查都做了,也没发现什么问题。患者家属情绪不稳,院方感到压力很大。而且,大家都隐约听说了,撞人的是地委领导的公子,伤者要是不醒,地委领导的公子就要担大责任了。
“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应当尽快转院。脑部情况复杂,我院检查不出,不等于没有问题。”主治医师道。
“轻微脑震荡,没有脑出血和梗塞,能有什么问题?”
“患者深度昏迷一周不醒,还不是大问题?关于大脑,现代医学本来就所知甚少。严重的脑部伤害甚至可能导致植物人……”
门外走廊,王敏章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飞奔出了大楼。
医生们还在讨论。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医生犹犹豫豫道:“我有个,呃,不太成熟的想法啊。既然不是器质性和功能性的伤害,能否从心理层面找原因?或许小姑娘是受了精神创伤,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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