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着用雪水新煮的茶,站在假山的亭子上看孤鸟飞过,突然意识到。
那年最后一次见到景彦,是腊八。我从马厩牵了马要去霈师兄那,被守在梨园门口的他拦下。
“阿衾,信我。”他站在雪中,没有撑伞,周身被覆了一层素白。
我抬眼看他,冷冷道:“凭什么?”
他垂下眼,没有回话。
雪下得更大了,我不再理他,翻身上马,直直往郊外去。
行至半路,看见个大雪天还在支着摊子卖字画的穷书生,我一愣,动动缰绳,又折了回去。
从巷口远远望去,他果然还站在原地。
我下了马,掏出一小块碎银子塞给路旁卖伞的小姑娘,指着景彦道:“便是那位公子。”
我佛慈悲。
开了春,师兄送我回去,半路上遇到个算命的,说我有血光之灾。师兄皱眉问如何破解,那算命的递给我一个护身符,说是带足一月便可。我半信半疑接过,和师兄说了会话,踏进了梨园。
那算命说的真准,可见凡间还是有真大仙在的。
二月三,我在脂粉斋挑新到的胭脂,转个头,看到景彦和他的新妇也往铺子里来。宋老板刻薄冷面又不爱说人话,还待不下人多的地儿,遂敲敲小跟班的脑袋,说道该结账啦。话落,眼珠子一转,却瞥见有只剑斜刺而出,直朝着景彦去——
“景彦——”我脑中“轰”地炸开,来不及细想,挡在他身前一把推开了他。
结结实实,穿胸一剑。
疼,真的疼。
四下早已乱开了一片,平民百姓哪里见过这种事,喊的喊逃的逃了。守在门口的侍卫从五公主出声开始便立即分了差事,一半封了胭脂斋,一半抓人去了。
这下景彦应该不会有事了吧。
血不断从胸口冒出,我躺在景彦怀里,喃喃道:“这腿怎的这般不听使唤……”使使劲,又开口道:“早知道就不把护身符拿下来了……”
说完两句,眼皮有点沉,呆呆看着景彦,他在喊我。
“阿衾,阿衾!”
“大夫,快叫大夫……快快,去宫里把御医也请来……”景彦颤着声朝外吼道,“嘶啦——”,他手忙脚乱地撕开衣裳想堵住我胸前的伤口,他在哭。
眼泪掉在我衣襟上,晕开一大片。
我轻轻摇头道:“别喊了,怪吵的。”
眼皮更沉了,恍惚中,我听到景彦在我耳边哽咽道:“宣柔有心上人,我早该告诉你的……成亲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你,只有我心悦你才是真的……才是真的啊……”
是么,我费力挤出一个笑。
冷,透骨的冷。
他还在讲,还在哭,但我已经快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毕竟,毕竟他在我心里只排第五。
对了,那只猫被他挤到了后头,因为它在去年的某日就跟着只小公猫跑了。
我彻底阖上眼。
阁楼上绣着牡丹的姑娘,井边染着红笺的才子,水光潋滟,山清眉远,那是十三年前的临安。
混沌中,我依稀看到被卖进戏班子那年,幼时玩伴哭着跟在我后面跑了两里路,喊了不下上千遍的“宋衾”,哑了嗓。
我心头一酸,刚想替他擦干眼泪,告诉他不必担心我已经成角儿了,画面又是一换。
他骑在我家的墙头上,朝卧病在床的我大声喊道:“宋衾,等我以后长大了娶你好吗?”
傻瓜,男子哪能娶男子。我说了他无数次,他却仍然反反复复都是那么一句:“我就是想娶你。”
我点点头,逆着光阴向他伸出手。
“好,傻阿书。”
全天下对我最好,最好的人。
(12)
——景彦,你知道柳云霈吗?他是我师兄。
他跟着周大哥走了,还来了信告诉我不后悔。
那么,我可能,也会偶尔相信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云敛清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
——《霸王别姬》
注2: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赤壁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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