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一败涂地,他身为乌兰军主帅,如为大局着想,理应自陈罪责,将过错包揽在自己身上。他现在又哪有这般机灵?人虽在金帐之中,只是双眼发直,浑浑噩噩而已。别人问一句,他便应一句,失魂落魄,不知身在何地。
我龙必本来对他便无半分好感,前些日子接车唯密报,说是听他亲口说过:御剑将军比他父王厉害得多,他亦胜自己十倍。言下虽未挑明,却明明白白是动了大逆不道的心思。见他举止大异,忍不住出言嘲讽:“好端端的,敌军难道会从天上飞来?夹道便只一处可埋伏,地图上标注得清清楚楚,偏看准了派往这一处地方,生生折损六千兵马。细究起来,还不知是失手误算,还是借刀杀人哪!”
屈方宁一天滴水未进,此刻两眼枯红,眼窝深深凹陷进去,脸颊都干脱了形状。他相貌俊美,又素来爱着华服美裘,如今披头乱发,昔日风采全无。人人看在眼里,都心生不忍。听见必王子语出凉薄,都不禁暗暗皱眉,心想:“乌兰将军伤心欲绝,你纵要猜疑怪责,也不必忙于这一时半刻。”
果见屈方宁抬起头来,仿佛听见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话语一般,凄凉神色之中,又添了无限悲愤:“……你是说,我……亲手谋算,让我……我哥哥去送死?我恨不得追随他于地下……你……你好恶毒!”一口气没提上来,忽然一阵大咳。
必王子心道:“此人最会惺惺作态,只合骗骗别人,须偏不倒我。”口中道:“我可没这么说。只是屈将军自上次失手被俘,回来之后种种反常之态,在场诸位有目共睹。其中究竟是什么缘故,那就要问屈将军自己了。”
屈方宁一双眼死死盯在他身上,闻言冷笑两声,道:“是,我是曾被南军俘获,那有甚么大不了的,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拿出来说道?且不说其他,单是这白石迷宫之内,你必王子殿下,就曾被人生擒活捉。救你出来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我!我一向委曲求全,你却总是苦苦相逼。连我哥哥不幸阵亡,你也要拿来讥嘲。好,好,好!我也倦啦!大不了同郭将军一样,大家彻底散伙罢!”
“郭将军”三字出口,帐中人人相觑,心中皆道:“郭将军何等忠义,只为当日谣传,多年心血,毁于一旦。难道日暮乡关之祸,又要重演?”
眼见屈方宁头也不回地迈出帐门,厉声催人牵马过来。只见安代在亲随簇拥下匆匆赶来,显然已经知晓帐中之事。一见屈方宁,即扬声叫道:“乌兰将军,请留步。”
屈方宁一手挽住缰绳,似在强抑怒意,回身道:“大王有甚吩咐?”
安代使个眼色,亲随立刻上前,手中捧着一个银盘,盘中摆着一只金酒壶,并小小两个金盏。只听安代笑道:“无他,只是见将军行色匆匆,不知要往哪里去?”言语间必王子已被押出。安代满面堆笑,提着必王子背心,将他轻轻向前推去,叱道:“阿必,去敬了这杯酒,给屈将军好好赔个不是。”
必王子横觑屈方宁一眼,心中有万般不服,却也知父王亲来打圆场,那是前所未有之事,只怕这次事态严重,不得不为之。当下忍气吞声,追上几步,奉酒到屈方宁面前,低头道:“屈将军,我方才多有得罪。望你看在我父王份上,既往不咎。”
屈方宁居高望向他,嘴唇抿成一线,许久才伸出手来,将那只金杯缓缓接过。
安代王欣然道:“我与御剑是真神见证的兄弟,我们的儿子理当也是兄弟。倘若兄弟之间也生了嫌隙,那做人还有甚么趣味?……”
一语未了,只见屈方宁手腕一翻,金杯倒转,将一杯酒尽数倾在地下。
他直视必王子,目光如霜之寒,一字字道:“殿下以为,覆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么?”掷杯于地,向他父子一眼也不瞧,径自上马离去。
御剑得知帐前覆水之事,心中一阵叹息:“必王子不敢向我啰唣,却作应在宁宁身上。”遂动身赶往金帐,见安代一个人坐在王座上,自斟自饮,酒气冲天,身边却无人伴随。遂上前道:“适才方宁无礼冲撞殿下之事,我已听说了。方宁兄长殁于此役,他伤心之下,任性妄言,望大王体谅。”
安代醉眼斜乜,见他来到,面上泛起一丝苦笑,摆手道:“少年人重情重义,那有甚么要紧?只可惜阿必寒了他的心,无福做他的兄弟。”举杯向他一晃,嘿然道:“寡人打小有你们几个在身边,胜那小子百倍。”说着,伸出一只戴着宝石戒指的右手来,一根根曲起,摇头晃脑数道:“一个,两个,……阿兰是个女孩儿,可不能算在里头。那时候的日子,真快活呀!如今红哥没了,兀良也走了,我知道,是我伤了他的心……我不该那么跟他说话,连一点儿疑心也不该有哇!可我们把阿兰嫁给了别人,他心里永永远远,留着这么一道刺,任谁也没法抹去。我本来不想听那些鬼话,可一想到他看着阿兰的眼神,却叫我怎么安心哪!”
御剑眉弓蹙起,上前夺走他手中酒杯,道:“大王醉了,歇一歇罢。”
安代死死握住酒杯,连声道:“不,不,寡人没醉。”他方才数到最后,右手三指弯曲,只余食、中两枚手指,向自己示意一下,又对准了御剑:“当年妺水边的一伙儿,只剩下咱们两个了!你三十岁那年,我上鬼城给你祝寿,一路走,一路思想着:我有王后,有妃子,还有五六个儿子、女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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