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正题。你们当着我面咬耳朵讨论我不算犯错,不代表你们的话里没有错。”重庆正色,双手按在桌上,倾身向前,“我这些年没跟你们一样打过仗,就比你们更容易吓倒吗?太武断了吧!我是受刺激了,很强的刺激,从早上那该死的电报开始,今天简直中了邪!可我啊,好歹也算……嗯,你们的上司吧。我难过上半天让你们担惊受怕指指点点,才不是受了刺激这样肤浅的理由!”
“但是……”广州迟疑地说,“有一点关联吧?”
“那倒是真的。你们……做过像这样的梦吗?或者,想象过?” 凝视着夜幕下城市的点点灯火,重庆的语速缓和下来,好像真的已进入梦境,“你走在一个隧道里。很黑。也许有头,也许没有头,也有可能走着走着,隧道顶就会塌下来要了你的命。总之,不能往回走。你的脑海里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告诫你一定要走下去,千方百计地说服你、让你相信这隧道是有头的,而且,在你体力耗尽之前能够走到。大多时候,你坚信这些话,还经常被它们激励得热血澎湃恨不得痛哭流涕。隧道越来越深,黑暗越来越浓,到后来,你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了,空气也变得浑浊,无法大口呼吸。但你还在往前走,不去理睬身边那些落跑的人。当然,相信那些话、相信前面有尽头的理由是在的——你能看见……说看见也不准,就说感觉吧,你能感觉有几点光亮,它们非常微弱,而且飘飘悠悠,但总是能帮助你保持清醒,让你认为,前面是有出口的,出口被这几个光点连着。既然能看到光点,那就不至于远得在你完全耗尽力量之前还走不到。但……只要有一个光点突然熄灭,你对那些话的深信不疑就会打折扣,开始去想平时压抑着不敢想的东西——这隧道,谁证明它一定有头了?谁告诉你中途逃跑一定是他们愚蠢、短视而你绝对英明?就算有头,你的眼睛会不会因为呆在黑暗里太久,早就看不见光了,即使到达终点站在天底下,也跟身处黑暗没有两样?在这条隧道里,你一路走来,牺牲了多少啊……你称之为牺牲,建立在认为它们有意义的前提上。这样可怕、巨大的牺牲,不是你无所谓有没有,只是你觉得这是为了走到头而不可避免的,才能忍受一次、一次、又一次!告诉你这种忍耐有价值的……没别人,只是你自己的推测,自己的希望!
“你忍不住会想,滚他娘的又黑又臭又长的隧道,速战速决,成王败寇,输了也能说自己尽了全力,走得那么痛苦,搞不好死得还很难看,何必呢。然后有一次,我问民先生……问他如果战争一开始就倾尽全力,百万部队一次上去,会如何。”
重庆闭上眼,揉了好一会儿太阳穴没有说话。广州试探地问:“如何……?”
“他说做出这个决定和实行决定的所有人都会成为民族英雄,然后,失败。”重庆冷笑道,“只看两国的实力对比,确实如此。就算骂我没骨气,我也改不了口。不过有一点我觉得不准,都全境沦陷了,哪个后人来追封你民族英雄啊?用来自我满足倒是绝对足够了。细细数来,抗战这些年,从九一八算起吧,战争毁了多少东西、死了多少人?仅仅震动全国的惨事就有多少件?看看我们的城主们……南京、开封、长沙,只是冰山一角!中国人的劳动、中国人的性命,就那么不值钱?看看那个逃掉的聪明人吧,他在国旗上加了条难看死的黄条,每逢双十节和我们一样张灯结彩,还要说我们才是假的,是地方政权。他真有这自信,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输赢是明摆的,结局是确定的。那么,何苦浪费军队、全国水深火热、死上数也数不过来的人?臣服嘛,只是个名份上的小问题。别反抗了,早点让两个民族亲善起来,他们也就慢慢不好意思欺负我们太过了……多美好的前景!多为人民着想的策略!多英明伟大的头脑!”重庆猛地站起来,粗暴地拉开窗子,“更加可爱的是……公路封锁的消息传来时,看到我的市民们死去的惨状时,我就会想起这些伟人悲天悯人地看着我们一帮执迷不悟的笨蛋的样子!而结局,还真有那么一点点可能会是这样!想到这儿,实在……太可笑了!哈哈……”
笑声中,茶杯被狠狠掷出窗外,碎了一地。大小不等的瓷片每个角都很锋利,刺得再坚强的人心都会滴血。
良久静默。北平和广州心中怆然,却没有上前劝解的意思,坐在位子上没动。重庆扶着窗棂,盯着窗外那一地黑暗中隐隐闪烁着反光的碎瓷片,笑声渐渐微弱,归于夜的平静。
“重庆。”北平轻轻说,“会过去的。这世上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他们了解,重庆并没有动摇。只是人之常情,长期压制在内心深处的痛苦和疑虑来了一次总爆发。类似的想法他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不觉得非常意外。因此,说得越来反而越糟,帮他恢复平常心就行了。
果不其然,重庆慢慢沉住气,从窗边回过身来。这个晚上远没有白天炎热,习习凉风从窗口送入,翻动他们的发鬓和衣角。
“嗯,凉快多了,今晚也许能睡着觉。”重庆向着风口扯扯衣领散汗,对北平和广州说,“难为你们,听着我抱怨这抱怨那的,特别广州,难得跑一趟我还没好脸色……你们都回房吧。哦,等等,广州!”
“什么事?”
“英国本土受到威胁,已没有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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