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路了。小心一点,子弹就不会对他构成什么威胁。
只有城主之间才是平等的。也只有城主之间可以对峙,可以想办法杀死对方。
楼梯在他疾速的奔跑下不再漫长。荒芜的城市,灰白的天空,烽火迭起的长江,一并在跳上顶层的那一刻扑入眼帘。
还有半倚在柱上默默喘着气的武汉。他的一只手搭在大腿上,浸着血。那是被长崎之前打中的小伤之一。
受城池状况的影响,武汉在先前的战斗中处于一种较为被动的状态,受了太多小伤后动作也变得迟缓。长崎感到了胜券在握的希望——不必担心那个埋伏的狙击手,楼梯上的火势在不断增大,他扛着辎重不可能上得来。这样任务就简单多了。
武汉抬手,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长崎,你来啦。”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稳定感。长崎端起枪:“束手就擒吧,武汉君。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别急。我想先跟你聊几句,稍微有点耐心吧。”武汉侧头笑着,像面对久别的老友。
他们的确也认识了很久。长崎犹记那些泛黄的岁月里,他和黄海对岸的国家的人们如何热切地交往着,如何跟他们看过那一座座寺庙,如何坐在绿荫下捧着书卷讨论,畅笑,如室内的阳光——
当然,也见过武汉。
“……叙旧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只要你识大体,我们以后随时都能叙旧。给你五分钟吧。”长崎冷冷答道。
“我记得你家的海滩呢。很长很长,奔跑多久都看不到尽头。你想得起来以前的那些中国留学生吗?你赞赏他们的杂烩面(注2),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吃,带他们到山里去玩……”
“是的,你倒记得比我更清楚。”
“要是还有机会,没有隔阂、没有芥蒂地重返那种时候,多好。”
长崎眯起眼。他觉得灰白的天空有点刺眼。“和平是我们都渴望的事物。我也虔诚地希望别再有年轻人牺牲,战争早日结束,东亚人民融为一体,那就是和平到——”
“和平?”武汉不再倚着柱子,而是毫不费力地站直了。他沾满血污的军服比天空更刺眼,“长崎。你和我理解的和平,比起的白天的太阳和晚上的月亮更不可能有交集。”
电光火石。武汉话音落地的瞬间,他的动作之快,长崎连残影都没有看清。他只知道手臂剧痛,肋骨被撞得生疼,手中的□□口被强迫地抬向天花板,而武汉,眼中流光溢彩,泛着安定又显出宽容怜悯的笑容,一手抬着长崎的枪,一手用冰冷的、不止一个的手榴弹抵着他的胸口。
那眼神似火光。似凤凰涅磐。似倒塌废墟的灰烬下掩埋不了的新生。
“你太着急了。”武汉的沙哑的嗓音,低得犹如耳语,“别忘了,这里毕竟是我的城……是我的家……”
长崎明白他上楼时的恐惧来自何方了。城池在给城主以力量,他却背后无所依靠。
他慌乱了。他拼命想把□□扳回来,可对方的手腕像铁钳一样。“武汉!”他绝望地喊道,“不要冲动,没有必要!我们可以成为好同事,一起走向东亚光荣的未来!这是为了让你的祖国摆脱欧美的殖民,我们都是亚洲人,我们都是为你们好!快停下,这不是叛国,你不会后悔的!”
“放屁吧。”
武汉留给他的笑显得凄惨,近乎天地失色地凄惨。
嘭。轰隆。哗啦啦。
耸立于火涛汹涌中的钟楼,在手榴弹炸响的顷刻崩溃瓦解。失去颜色的天幕下,它解体,倒塌,自上而下,浑身黑烟滚滚地吻向灰色的、空旷的、血迹斑斑的大地。
那定然是惊天动地的一吻。
武汉在那一刻被爆炸的气浪掀得飞了出去。他下坠,睁着眼睛头脑清醒地下坠。他的脸正好面向大江,于是他在半空中望见了中山舰,它歪歪倒倒在激荡的江流中打转的样子在他倾斜的视野中多么不真实,多么奇怪!却又莫名其妙地让他热泪盈眶。最后一波剧烈的攻势……又是几弹打中舰体。伴随着剧烈轰鸣和冲天的水柱,它迅速沉没了。在沉没一刹那间,突然舰首昂起……(注3)
他亲眼目睹了一代名舰的陨落。他想。好像他忘了自己身在空中性命垂危一样。离开民的办公室的时候所忍下的热泪,再也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他的泪全部散落在空中,没有一滴流在脸上。
但是,依然还会降落在生他养他,他也深爱着的土地上吧。
他掉进了长江。纷涌而来的江水淹没了他的思绪。荡漾着血腥味的江水涌进四肢百骸,化作宁静的黑暗。
不知何时,他又躺在了坚实的土地上。
“长沙……?”
长沙跪着,低着头看他。“叫我阿星。”他说。
“阿星,你做得很圆满。无论是狙击,还是救我。”
“你居然还能说得出话,不可思议。”长沙一瘪嘴,“不过更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真的答应了你做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傻事……”
“后悔了?”
“才不。你不还活着吗,那就没事。命硬呢。”
长沙捏着他的胳膊,有点疼。武汉想动动胳膊提醒他,谁知一动浑身骨头就像裂开似的,他只得乖乖躺着。“对不起。接下来的,全部拜托你了……”
“不要说对不起。其实嘛,我早就等不及了呐。”
长沙说着说着忽然不太对劲,一头扑在他胸前,两手用力抠着他染血的衣襟,散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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