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基本在意料中。”他缓缓说,“大方向上无需我再做指摘。不轻易做盲目的冲锋,改由依托地形和工事顽强抵抗,经过比阿克岛和硫磺岛的实践证明是奏效的,这场战斗到目前也没有更优先的办法。【注3】不过,报告书提到的在地下碉堡里坚守……横滨,碉堡在岛上覆盖的比例如何?”
横滨没做任何停顿就回答道:“可以说覆盖面很广。牛岛将军事先预料到敌人会在何时登陆,登陆点也测得很准,所以碉堡、轨道、炮台等工事准备得相当充分。虽说战斗艰苦,依将领们的报告,如果陆上能一直坚持抵抗,海上用神风机把美军舰队的战斗力大部摧毁,我们就握有不可忽视的赢面,有峰回路转的希望。”
“很好。”东京才吐出一个词,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他按着起伏的胸口,强行把喘息平息下去。“既然神风机的驾驶员们都意志坚强,就无需我多操心了。”
他话锋一转,语调也开始上扬。“但是,我们不能做太乐观的设想。比阿克岛和硫磺岛在战术上成功,官兵也视死如归,为何还是失陷?不可忘记,美军的绝对实力大大优于我们,此乃不能忽略的事实。岛上军民需要更有效的手段,更果决的指挥。我们在冲绳岛已经不能再退了。为了保住国土,在有必要的范围内要下决心牺牲一些利益……”
横滨表示明白。长崎面有难色,似乎对东京的发言不是非常赞同,但他只需要心领神会,把东京的意志传递给作战将领即可,再多做争辩生出许多枝节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他正准备声明会把信号明确地传达给下面,又听到一阵抑制不住的咳嗽声,比刚才几次还要剧烈,夹杂急促的喘息和隐隐可闻从气管深处传出的危险的杂音。
他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时候,横滨已经站起:“陛下!您……”
东京左手捂着嘴,右手摆了一摆。
随着空袭的频率和烈度加剧,东京的身体状况在显而易见地恶化。最近一次大幅恶化还是在5月2日苏军攻占柏林的消息传来之后,在那以前,东京在公务场合还能克制住自己不显出太大异常。对于德国最终的投降,东京仅是简单向众人做了次通报,仿佛是一件发生在另一个半球上无关紧要的事,虽不算好消息可也无伤感情。通报中,他唯一带上个人感情的两句话是:“在欧战末期,德军常常几十万人地失去作战意志被敌军俘虏。这情有可原,但也令人惋惜。我相信,即使要面临最糟的状况——被美军登陆本土,帝国的士兵依然会坚贞不屈,战斗到最后凋零的一刻,决不踏他们的后尘。”
只要稍有阅历和常识的人就能料到,此事于东京的打击绝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妨。1940年缔结下钢铁盟约的三个轴心国,尽管各怀心思,很不容易才凝聚到一起,毕竟朝着共同目标努力过,还曾抱有过合流的希望。然而这三个抱持法西斯主义的政府,意大利的两年前就在盟军压力下被不满的人民推翻,墨索里尼的尸体被倒吊着到处展览。德国,轴心国里最有力的中流砥柱,1943年以来日渐衰微,被反扑的盟军直插心脏,一举击溃。日本在南洋扶持过的民族国家,见风向不对纷纷背弃而去,最突然的就属缅甸,仰光倒戈后一个月就迎接了英军归来。太平洋战争初期靠海上优势赢来的据点,一个个几乎全部失去,每一方面的资源都在告急。海军舰队在中途岛之后已经无力与美军抗衡,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燃烧飞行员的生命发起自杀式俯冲轰炸的“神风”和各类相似的武器上……他们是彻底地孤立无援了。
横滨无法视而不见。他急切地说:“您可能是得了肺病。不能再忽视下去了,尽快去做个检查……”
“不用!那种病只有穷苦的人才会染上,我一直受到良好的照顾,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东京才顺回气,收起手帕,就语气确凿地反驳回去。“冲绳的事今天就不再谈了。把大阪叫进来吧,我想他等了有一会儿了。”
“把会面取消吧?您先回去休息,他会谅解的。”
“我跟他约了谈财政问题,能不拖就不拖。我没事,去叫他进来。”
横滨无奈地离开座位。他还没走到门口,一道身影已经出现在门边。大阪踏在门槛上,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就那样原地不动地对着他们。
“不好意思,我等不及,先进来了。”大阪说,“不介意我偷听了几句话吧?”
“无所谓。”东京淡淡说着,让横滨和长崎先离开会议室。
两人走了以后,大阪才真正进屋。他拖着步子,走到长崎坐过的椅子边上,手扶着椅背上缘没有立刻坐下。
“这个月的财政收支怎样,还好吗?”
“一点也不好。”大阪语气里含着凉薄的嘲讽,“你觉得还能好吗?”
东京没有正面回答他。他叠起双手,望向窗外日光稀薄的天空。“我想起山本将军在袭击珍珠港前说的话。如果发动战争,能保证海军撑过一年,一年过后就无法保证了……财政和资源方面,看来也是同理。”
“我也是不可思议。”大阪幽幽叹气,“明明你二十年前还是个对财政极度敏感的人。临到对美国的外交上,居然有胆子冒那么大的风险。你当时真的认为可以支撑下去,以战养战,避免这一切的发生吗?”
“走到这个地步也回不去了。努力一把,还是可以撑过去的。”
大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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