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但他一点不觉得意外。之前每一个夜晚,他一听到东面的歌声,就知道敌人又在他们残破的礼堂里演出了。如果莫斯科没有来这里,他本该忝列其中,和斯大林格勒、和他的官兵们一起,穿上最不破烂的军服端坐礼堂,再给他们的演员献上最热烈的掌声。
他冲莫斯科一沉下巴,扔掉已经无用的r98k。对面,对方一样换上了□□。
然后再次开火。
他在残败墙体间腾转挪移,死亡的炸响遍及每一个角落。他不再计算备用子弹的携带数量。恐怕接下来的战斗是纯粹的消耗,不会有替换弹匣的可能。
歌声仍在继续,就好像他们是一对在废墟里用生命演出的舞者,它则忠贞不渝地将伴唱进行到底。仅凭那断断续续的缥缈音色,他听出那是《伊凡·苏萨宁》,沙俄第一个民族歌剧,讲述了一个农民为祖国献身的事迹,1836年首演于圣彼得堡。他的记忆明确无误地告诉他,祖国统一后他随皇帝和首相访问俄国时【注9】,圣彼得堡请他观赏的就是这一出戏……只不过当初,它还叫做《为沙皇效忠》。
“您喜欢真是太好了。”圣彼得堡站在人群散尽的剧场,背后的天鹅绒帷幕掩去所有的曾经。“俄罗斯的戏剧还很不成熟,但我们终于跨出了第一步……您也许还不知道,这出剧的作者正是在德国钻研学习,才有了今天的成就。代表他感谢德国,感谢您。”
圣彼得堡一面说着,一面专注地注视着他,这份专注使得他的感谢不沦为虚伪的客套。他的瞳色很罕见,如盛放的紫罗兰,极度危险又极致美丽,谁要有幸受它们凝望,那感觉定是如在天堂,又宛在地狱。
那样纯粹的、不掺杂质的紫色,他再也没有从别人身上看到过。
而现在,圣彼得堡……不,是列宁格勒。你叫了那可笑的名字,直坠到我不能触及的炼狱去了。尽管我脚下的土地也如炼狱一般,又怎能接近你一丝一毫?
如果你再次站在我面前,嘴里吐出的不是感谢,而必定是恶毒的诅咒了。你会预言我一败涂地,不得好死,你会宣称我的征程将众叛亲离。因为我不但想把你从尘世间除名,还想把你的兄长也一并抹消。不是从ròu_tǐ,就是从精神。
可我没有后悔。
说到底,别人的意见与我何干?我只是在遵从命令,为祖国效力。前途是辉煌或暗淡,两手是干净或肮脏,岂是我的意志能达到的地方?
慕尼黑,维也纳,圣彼得堡……让你们预言去吧。
我在这里战斗,也只想在这里战斗。
□□和□□的子弹也打完了。只不过这一次,莫斯科消耗得比他快,于是他用最后两颗子弹打伤了对方手臂。没有伤到筋骨有点遗憾,但他们至少又扯平了。
他拔起刺刀冲去。莫斯科刚伤了手臂牵连到肩胛难以自如活动,往后跳跃进楼房,依靠里面被乱石变得错综复杂的地形做一时的躲避。他富有耐心地逐层搜索,刚踏上天台,匕首破风而来,尖端在寒夜里挑出惨白弧线。
他早有防备,用刺刀侧部格开匕首,同时一脚向前扫去。莫斯科急忙躲闪,却来不及接下他正对腹部的直拳。这一拳极其凶狠,不仅一下把莫斯科揍翻在地上,匕首脱手,他甚至感觉到了拳下脏腑的□□。常人早就痛得不能动了,但莫斯科显然还撑得住,立刻就红着眼睛抬起膝盖去踹他。他没能完全踹开柏林,左边身体的钳制却放松了,他随手摸到一条半烧焦的铁管,朝柏林抡去。
“哐!”
一声闷响夹带三分清脆。铁管砸中了柏林背部,那个之前他躲避墙砖时已经被碎玻璃和石头硌得伤痕累累的关节。柏林被迫松开另外半边的钳制,调整姿态。莫斯科也狼狈不堪地站起来,匕首没时间捡,干脆握着铁管和他对峙。
他盯着铁管和对方沾了一头的脏雪和泥土,情不自禁地笑了:“这样地就地取材……我都要被你的不屈不挠感动了!”
莫斯科勾起嘴角,声音里只有澄澈的杀气:“你也一样,我尊敬的朋友。”
他注视他湛蓝的眼。他凝望他蓝灰的眸。接着——
理智外衣的最后一角剥落了。仇恨涌上心头,充斥大脑。杀意占据四肢,再无阻挡。防守彻底被摈弃,只有进攻,进攻,再进攻。
“没有人能自全,没有人是孤岛。”【注10】
刺刀与铁管相交。
“每人都是大陆的一片,要为本土应卯。”
雪花落在相交之处,紧紧依偎,又被猛然撤开的两者撕成碎片。
“那便是一块土地,那便是一方海角,那便是一座庄园”
即将倾塌的楼顶天台成了虚掷血汗的生死场,方寸间全部的世界。
“一旦海水冲走,欧洲就要变小。”
他们同属欧洲,却如此相互憎恨。如不倾力战斗,就连死亡也无法安息。
“不论是你的,还是朋友的”
你最能理解我。你最不能理解我。
“任何人的死亡,都是我的减少”
所以我恨你。无比恨你,我亲爱的友人。
“作为人类的一员,我与生灵共老。”
这仇恨发端于灵魂深处,人最本然的需求。
“丧钟在为谁敲,我本茫然不晓”
因仇恨我盼望你的死,精神或ròu_tǐ。根本不需要理由。
“不为幽明永隔,它正为你哀悼。”
我将哀悼你。然后你的死,某种意义上也将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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