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街灯柱把霍亨索伦分子吊起来!
让狗儿们晃荡吧,
他们早晚得跌下来。
……
他们吼得声嘶力竭,吼到后面,嗓音承受不住粗暴使用般的发起抖来,夹在诗句间的大笑竟恍若无来由的哭泣。他在听见“霍亨索伦”一词时眉毛微微抽动,随即又为自己多余的敏感自嘲起来。【注2】倒是慕尼黑宽慰似的笑了笑,说:“啊,你的旧姓是霍亨索伦……一时居然没想起来。”
“也不用想起来。”他说。
“唔,反正别在意他们,‘血与土’文学总归有那么点粗鲁嘛。【注3】怎么说霍亨索伦也是这么多世纪我们血脉延续的根基,编进诗里大肆嘲讽太失礼了。还是威赛尔的进行曲沉稳一些,又不乏激情和号召力。”
慕尼黑的开解,冲锋队的吼声,全砸进夜幕之后。子时的夜幕浓稠如一团黑雾,黑雾里迸溅着一片片火花。光与暗,乐与悲,踊跃与不安,声音与影像,搅拌在这团夜的黑雾里凝作一大块奇异的混合物。
有人看不清现实,认不清理想,拔不出旧日的梦。而这一团漆黑又明亮、寂静又喧嚣的混合物包裹着他,条顿,勃兰登堡,哥尼斯堡,最后接到他手里的权杖,在这片混沌中影影绰绰,竟也似幻梦一般。
梦太浓稠,衬得他手里的啤酒淡而无味。
他们踩着断墙乱瓦,全凭直觉躲过机关枪的扫射,冲进工厂一层。
他了解少尉内心的焦急。比起他那个听去虚无缥缈的目标,少尉有更迫在眉睫的烦恼:他的人在一天天减少,编制多半都成了唬人的虚位,伤员不要说能不能抢救回来,就算回来了也无从治疗。市内早就成了苏联人用地雷和枪支搭就的伏击圈,地面根本无法休息,临时挖的掩体里面拖敌人大口径火炮的福,随时可以下起砸死人的泥石雨……唯一能庆幸的是因为天气寒冷,伤员烂掉的创口还没有长蛆。
就在他们反复争夺的阵地前方,只剩一半残躯的工厂里面,苏联的工人却还在不眠不休地修复武器,甚至在破损的流水线上生产坦克。真可笑,平民和军人到了这寒冰地狱,竟一点差别都不见了!可是他们连讽刺的心情都没有,有时间分神嘲弄,保不准下一分钟就会被苏联工人驾驶的来不及涂漆的坦克履带压得四分五裂。
之前两天一夜里他们多次冲击,终于削弱了守在工厂外围的防线,得以在今天一举攻入。占领了一层,往上却寸步难行,密集的火力横亘在楼梯将每一个胆敢闯入的德国兵劈成碎片。趁一团混乱的时机他溜过通道钻进楼梯底下,紧靠墙壁,震耳欲聋的枪声和着墙灰落个不停。
然后是一秒难得的寂静,对方放枪的速度慢了下来。
显然经过两天多的争夺,剩下守备的只有些经验不足的新兵,不懂怎么保存实力把暴露弱点的时机拖到最晚。连队火力全开,柏林也从楼梯下出其不意地蹿出,皮靴蹬踏两步便登上二楼。轻机枪突突冒出高热的火焰,如同高效的收割机割走苏军一条条性命。敌人还未冷却的尸体摇摇晃晃地向随便一个方向歪倒下去,挂在护栏上停一小下,再猛地头朝下跌落天井,激烈交战中他们头颅砸在水泥地上开花的响声被彻底吞没,这喧嚣的世界连一声破碎的哀悼都无暇付出。
同伴们冲向楼顶,而他听到可疑声响从某个角落传来,留下来逐个房间地搜寻。在他踹开第三个房门时他找到了声响的来源,那个一脸稚气的士兵在房门倒塌的一刻全身痉挛机械地举枪指着他,他则毫不费力地踢飞对方弹匣空空的枪再一把拧过脖子摁倒。在胡乱挣扎中他单手卡着那过于纤细的颈子,忽然意识过来。
是个女兵。只是个女孩,连女人都谈不上。
柏林没矫情到会因为一个性别对战场上的敌人浪费恻隐之心。但他的祖国连同他自己都太习惯于把女性扔到幕后,在他们思维中天然的与战事绝缘,所以当他意识到的时刻多少有点受到冲击的别扭情绪。盯着女孩泫然欲泣的面容,他手指略微松开。这个士兵要是愿意投降,说不定会很有用,留她下来也是可以考虑的。
但紧接着那只比脖子更纤细的手握住地上碎砖,以她大概这辈子没有过的力道朝他脸上招呼而来。
我的孩子。
他忽然想起一个妇人的嗓音。前往东线的路上他旁观过一起对游击队员的审讯,他们撬不开那女游击队员的嘴,就抓来她母亲威胁劝降。
我的孩子,那一夜间白了头的妇人说。如果你是男子,在战争里受了伤,心受了折磨,我还会盼望你回来……但你是个女孩子。
如你落到那一步,我宁愿你死去。
他们都以为跟在妇人的拒绝之后是对祖国多么忠肝义胆的表白,结果却是如此无情的话语。在数道不可理喻的目光中,妇人安稳地下结论道:你们下手吧,我不会试图救她。
她眼底干涸,一点泪光也无。
柏林扭头,以毫厘之差闪过砖头。目视女孩脸上浮起的绝望,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那妇人的心。又好像许久之前他早已明白,只是将遗失的重新捡起而已。
他举起沃尔特扣下扳机,一枪命中她心脏。在血液喷溅到身上前他及时跳开,而她来不及松弛的脸部肌肉僵硬着仿佛透出一丝笑意。
对这个很可能从东岸被派来送死还不到24小时的士兵,干脆利落的死亡是最好的礼物。【注4】他觉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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