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却不减威力,不由分说便闯进耳道冲撞着他脆弱的耳鼓膜。他以梦游状态飘进盥洗室,经过冷水泼脸总算还算清醒地走到了琴房前。果然,在琴键上舞动十指扰他清梦的正是莫斯科。
曼彻斯特自认对艺术不大通晓,好在活了近两千年乐感不致太差,能听出来是巴赫的十二平均律,具体哪一支却只有连蒙带猜。莫斯科见他来了,弹完手上的曲子便稍作歇息,侧过身来道了早安,说:“没吵到您吧?”
大敞着门弹琴不就是来吵我的吗。曼彻斯特心里忿忿,说着恭维话:“没有,我自然醒的。您真是好兴致,指法也相当熟练,可惜我是个外行听不出门道。”
“我也只是个粗通技巧的门外汉。再说平均律本来就是为活动手指,要说美感享受我也得不到多少。”
“这样么。您喜欢巴赫哪一支曲子?”
“没有很喜欢的。我天生对复调音乐缺乏感觉。但若以国别论,德奥的音乐家我是最尊崇的,无论古典还是浪漫主义。这个民族在许多事物上有惊人的天赋……音乐、诗歌以及很多。”莫斯科的微笑总算有了点生气,不完全是做给人看的了,曼彻斯特心头却慢慢涌上一股凉意。对方的笑,献给的不是任何人,而是只存在于回忆中的过去。“以前和柏林来往密切的时候,还好几次合奏过。他负责大提琴,我负责钢琴。我们的音乐品味相近,很多事也能谈到一处。我差点就以为我们有真正的友谊了……”
“……很多事,是无法依据友谊来行动的。”
“所以他背叛了我。就算我也多次背叛过别人,我依然参透不了人心的微妙。前一刻还笑脸相迎,下一秒就挥刀相向。如同你们,我尊贵的盟友,在我国如此艰难的时刻,可以一副绅士派头地飘到我跟前,唱歌似的说一声‘不开辟第二战场了’……”
“……”曼彻斯特自忖,在这时开口辩解不太明智。
“我又能说什么呢?‘我对你们的决定深表愤怒,从此一刀两断撇开你们单干、全世界都是我们的敌人?’可惜我们没有那个资本去冒险。我只知道每一秒都有成千上万的青年人倒在战场上,成千上万的土地和人民遭受着党卫军的欺凌,国防军虽说不那么乱来,可他们还在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列宁格勒死死围困,您想象得到,一座大城市,被围困和炮轰了一整年,物资供给极度困难,它里面已经成什么样了……”【注5】莫斯科放下琴盖,却没有扶稳,重重一声砸了下去。
“对于列宁格勒,我不知算不算爱他,因为很多时候我会怀疑自己有没有爱这种机能。我只是害怕听见有关那里的每一份消息,坏的,还会有更坏的;好的,会带来无谓的希望。很快,我们的斯大林格勒也要面临抉择了:他的命运很可能是要么被彻底歼灭,要么像列宁格勒一样被慢慢折磨而死。而你,曼彻斯特先生,无需我多言……你们知道这个决定对我们的意义。我之前和纽约商讨的时候,他还有些动心。你们倒好,拽着美国一起改变心意,再跑过来装无辜……英国人,果然见到几次都一样讨厌啊!”
“可是……”曼彻斯特鼓足勇气迎向那一双燃烧着愤怒之火的眼瞳,“这是讨厌。不是仇恨。我不清楚现在德国人创作了哪些讲述仇恨的作品,一战时倒有个能让人记住的:‘大地的仇恨,水的仇恨……’”【注6】莫斯科静默了。许久,硬如钢铁的德语单词才从他唇间迸出:“‘我们只有一个敌人——英国’。”
“相应的,我们有一句格言:‘没有事物能比仇恨更让人们团结到一起。’而仇恨一旦付诸行动,就不可能还是单向的。我们不敢说多爱苏联这位盟友,这既不诚实也无意义;于仇恨上,我们之间却有极牢固的锁链。那么,这就是我们的辩解了……如果您认为是辩解。”
“……好。您的辩解已经成功了。”
莫斯科低微的回应让曼彻斯特心中的大石落了地。梁赞,他想,一定要郑重感谢她,启发他找到了这个残忍却也是真实的切入点。可也许莫斯科早就决定继续信任他们,之前的不满只是情绪的发泄?
他将得不到解答。他也不想被解答。
接下来就是考虑未来了。他将莫斯科引到沙盘前,流利说道:“第二战场的计划取消了,可剩下的兵力也不会闲着。把轴心国比作一条鳄鱼,西欧是它坚硬的脊背,非洲则是它相对柔软的腰腹,比起硬碰硬,找到弱点攻其不备是更优良的选择。我们计划下半年在北非登陆,代号‘火炬’,以此为契机照亮胜利的前路……”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某些时候,洛阳缅怀之余,是要质疑这其中的合理性的。黄河决口,那水不像从天上落下来,倒像从地底钻出来作乱人间的恶鬼;泛滥过后,则是死气沉沉地横在两岸的土地之间,水面如张开的空洞镜子朝向天空,即使终有一日汇入海洋,他也从中觉不出任何气势了。至于旱灾年份,入眼的尽是干枯开裂的河床,连挑刺的机会都没了。
因此比起他这辈子的长度,他带着欣赏主动观望黄河的次数可算寥寥无几。家门口就摆着与他相生相伴的洛水,又何必费多余的气力呢。
但是在晋惠帝执政的某一年——具体哪年忘了他年号那么多鬼才记得住——太原来找他叙旧,两人闲来无事乘车到洛口的黄河北岸。两人坐在堤岸上吹着风,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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