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提着暖水壶回了宿舍。今天晚上又降了温,外面还刮着大风,他决定也偷一天懒, 不顶着寒风出门去洗澡了,灌好热水袋塞进被窝最里面,就去了水房刷牙洗脸。
稍后他回来,想倒杯水喝,发现暖水壶里只剩了一点有水垢的底,问舍友们:“你们谁倒我热水了吗?”
“我倒的,”有个已经进了被窝里的舍友道,“刚才我吃药倒的。”
“怎么了就要吃药?”宋野问他。
舍友道:“就前两天被冻感冒了,一直不好。”
宋野说:“太冷了,晨跑要多穿点。”
舍友笑着说:“嗯,宋野你也是啊。”
宋野拧好杯盖,也上床睡觉,热水袋已经把被窝下半截、脚的部分暖热了,睡觉时脚不冷,其实也就能暖洋洋地入睡了。
睡着之前,他还是忍不住腹诽了舍友一百句——我弟给我打的热水,谁准你说都不说一声就倒光了?活该你感冒一直不好。
月中,终于供了暖,学生们度过了每年入冬前后最难捱的一段时间。
2006年的冬天也随之正式来了。
这一年的冬天,发生了影响宋野和曲燎原一生的两件大事。
第一件,十二月初,宋志国的案子尘埃落定,一审获刑八年,他本人当庭表示不会上诉。
第二件,前后相差十天不到,刚进十二月中旬时,国营407厂由于经营不善、亏损严重,不得不顺应局势,自此拉开了企业改制的序幕。
数日后的周五,一中上完了这一大周的课,学生们中午放假,曲大江在校门口接到宋野和曲燎原,带他俩一起去位于市郊的本市看守所。
两人这才知道宋志国前几天已经被判了刑,可以和家人亲友见面了。而且到元旦后,他就要被送离本市,到省会的监狱去服刑。
到了看守所,根据宋志国本人的要求,曲大江陪同宋野一起进去探视他。
曲燎原这才发现自己要被独自留在外面,就有点忐忑,他第一次来看守所,这里有种极度压抑的寂静与肃穆,令他感到十分紧张。
宋野来的路上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此时才开了口,道:“小曲儿能和我们一起进去吗?我爸很喜欢他,也见一面吧。”
曲燎原心里一松,觉得温暖也觉得心酸,朝宋野站得近了些,但又不知该和宋野说什么,就只双眼关切地注视着宋野。
宋野对他笑一下,眼里流露出几分无奈的哀伤。
曲大江去和所方说了下情况,回来道:“可以一起进去。”又嘱咐曲燎原,“进去后不要乱说话。”
朝会客室走的时候,曲大江走在前面。
曲燎原在后面悄悄握住了宋野的手,宋野马上用力反握住了他,他感觉到宋野在竭力克制着情绪,那只手冰凉,还阵阵轻微地战栗着。
他俩都以为,进去后会像电视剧里演得一样,宋志国坐在桌子后面等着见他们,身后也许还有两名警察随时准备约束他的行为。
但里面只有宋志国一个人,也没有坐着,而是立在桌旁,身上穿着深蓝色的犯人制服……戴着手铐和脚镣。
曲燎原的印象里,宋志国一直是位很儒雅也很帅气的叔叔,现在头发被剃掉,几乎接近光头,瘦了很多,脸颊甚至都有些凹陷,金边眼镜也换成了黑框镜,但是看脸色,健康状况应该还可以。
曲燎原听到宋野在轻轻抽气,担心他是哭了,忙扭头看他,他的表情却很冷静。
宋志国没有先与儿子说话,而是直直朝着曲大江,郑重地屈膝跪下,认真地磕了个头。
曲大江被惊了一跳,忙上前去搀扶起他,曲燎原也要迈步过去,被宋野拉住,声音很低,细听是有些颤抖的,对曲燎原说:“你别管。”
宋志国此举自然是为了儿子,既是感谢这大半年来曲大江夫妇对儿子的照顾,也有着更深一层的托付。
他注定要缺席儿子的成长,高中、高考、大学、参加工作甚至,如果宋野结婚够早的话,人生中这许多重要的时刻,宋志国也许全部都没有机会参与了,他只能把还未成人的儿子,交托给目前来看最值得信赖的曲家。
他和曲大江交谈着,宋野和曲燎原在旁边安静地听着。
宋志国忍不住用余光看他的儿子,发现宋野用一种极度眷恋的目光望着自己。
这是宋野这几年来第一次对他流露出这样的情感,却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和曲大江结束了谈话,宋志国才把目光正式投向了宋野。
“小野,你长高了。”他笑着对儿子说。
宋野用看父亲的柔软目光看着他,道:“爸,你离家的前一天,我和你吵架,说的都是气话。我早就不恨你了。”
“我早就知道了。”宋志国还是笑着,眼镜后的双眸里隐有泪光。
探视结束,从看守所回到407厂,冬日天短,已经接近傍晚。
回到家里,曲大江把情况和高秀月简短说了下,高秀月进两个高中生的房间来看宋野,想安慰他几句。
宋野倒是平常样子,还反过来安慰她:“高姨,别替我担心,我没事,这么久了,早就有心理准备。八年也不太长,表现好的话还会减刑,说不定不等我大学毕业,他就出来了。”
他把高秀月准备的话都说完了,她只得暗暗叹气,冲曲燎原打了眼色。
曲燎原会意,妈妈是让他好好陪着宋野,就点了点头。
高秀月这才出去了。
宋野又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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