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不断向自己使眼色,回头一看,就见邵昕棠站在树影里,斑驳叶斑下的五官极其精致漂亮,正看孩子练功看得专注。
“邵先生。”陆海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邵昕棠走去:“身体可好些了?”
邵昕棠听到声音回头,看到五六十岁,下巴上一把白胡子,却精神矍铄的陆海,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就微微一点头说:“好多了。”
邵昕棠以为这样不带姓名的话很是不礼貌,但他不知道,在别人看来,今天的他已经是格外热切了。
邵昕棠被于司令看中,于去司令府的前一晚自吊于房梁的事儿谁不知道,如今死也死过一回,又出了门来,八成是想通了些。而且就凭邵昕棠这招人的小模样,不定哪日就成了人家的小心肝,现在当然是人人想要巴结讨好。
以为刚好赶上他心情好,陆海又怎么会不趁此机会多聊几句,与这位不知前途的小公子沟通一下感情……
陆海脑子转了一圈,选了个最保守的话题,笑着说:“邵先生几时上台,戏迷们这些日子定是想听您的戏想疯了。”
说到唱戏,绝对是邵昕棠的最爱。这不仅是邵昕棠的职业,更是他的人生价值所在。
上辈子,出生在名门世家,父亲是中国戏剧研究专家,母亲是知名戏剧演员,父母的期望都寄托在三个儿子身上,却只有聂书洋一个人对戏剧感兴趣,家里两个哥哥到懂事的年纪后都纷纷拒绝继续学习戏剧。大哥后来成了脑科医生,二哥开了家外贸公司,也都算小有成就。只有邵昕棠一个人坚持研习戏剧,最后也真的成功了,但除了戏剧,他还真的不会什么。所以戏剧对于他来说,代表的不仅仅是一种职业,更是他的骄傲。听了陆海的话,他不禁想到了前世的戏迷们,心中很是失落,随口答道:“还不知道。”
“邵先生身子未全好,登不了台,但可以听戏。今晚月桂在戏楼有一出荆钗记,邵先生可有兴趣?”
其实这话说完陆海就有些后悔,暗道自己一时兴奋忘了邵昕棠是什么样的人。正懊悔的时候,没成想邵昕棠居然点点头说道:“好!”
晚上去之前,邵昕棠又让狗蛋把身边的那些人的情况都说了一遍,带着狗蛋一起去赴约。
戏楼在两条街外,更两层。右边是一个生意红火的酒楼,左边是家茶铺。一个烫金黒木牌匾高高的悬挂在一楼与二楼之间的横栏上,上面写着“红墨戏楼”四个大字,看上去还颇为气派。
邵昕棠见识了名叫月桂的女子的唱功,倒是挺好,只是戏台搭得较低,更没有现代先进的灯光,听戏的人在底下吃喝说闹,吵吵嚷嚷,多少影响了效果。
邵昕棠看后,很是失望,更加想着要快点儿赎了身。这时,突然听坐在一旁的陆海感慨道:“月桂这一晚唱下来,少说也要得个二三十块儿大洋。”
“她不是卖身给‘红墨’了吗?”
邵昕棠不经意的问道,眼睛看着跟来的狗蛋坐在旁边小耗子一样抓果盘里的吃食往嘴里填。
陆海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位爷不仅长得不食人间,也不关心“人间”的事儿啊。说道:“她当然不是,她是散戏子。不过就是卖了身的,要不请个这样的戏子,也少不得半块儿大洋呀!”
正给狗蛋倒茶的邵昕棠一愣,脱口而出:“卖了身的还给钱?”
随即看到陆海疑惑的眼神,反应过来,换了语调说:“我的意思是给也给的太少了,算不上什么!”
“那倒是。”陆海同意的附和道。
之后两人又安静的看戏,邵昕棠心里却是激动不已。没想到卖了身唱戏还给钱。这几天他琢磨着怎么挣钱,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上辈子除了唱戏还是唱戏,身边的一切早有那个男人为自己打点好,哪里想过钱的问题。如今自己唯一傍身的技术能赚钱,还是给他很大鼓舞的。
晚上回去正好碰到班主沈财田。他先是一顿抱怨这些日子生意越来越差,然后拐弯抹角的告诉他明天晚上有一台戏,问他能不能上。邵昕棠一口答应下来,倒是让沈财田松了口气。
上辈子的名望也不是平白得来的,邵昕棠从古到今的戏文没有哪一篇不能倒背如流,练过多少遍的,而他最擅长的又是南戏,想到今晚月桂唱的那些,对他来说真的算是小菜一碟。
晚上睡觉时狗蛋蹲在自己床边非要扒他的鞋子给他洗脚,被邵昕棠坚决推拒了,要说狗蛋可真是个好孩子,乖巧懂事不说,每天像个小陀螺般绕着自己转,非常有眼力见。狗蛋的身世也是凄苦,很小时就死了父母,直到被卖到红墨之前一直住在舅舅家,舅母又是个刻薄的女人,孩子也多,去年就把他卖到了这里,说是也能学点儿手艺,以后就自己靠自己了。狗蛋认了自己做干爹后,虽然以前的邵昕棠对他不好,可也知道他是自己唯一的指望了,决心要孝顺干爹,给他养老的。
邵昕棠知道这些心下酸楚,心疼他。知道这个孩子也算是自己的一个责任了,就也寻思着给他谋划一个好的未来。但唱戏显然在这个时候是没出息的,邵昕棠想送他去读书,但这是个长远的计划,他初来乍到,一时还办不到,就先谋算着。
翻来覆去一个晚上,倒是给小孩儿想出个名字来,总是“狗蛋”“狗蛋”的叫着也不是个事儿。
迷迷糊糊了半宿,直到天快亮时,邵昕棠才渐渐睡去……
第4章:于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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