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栖自小一人长大,因脑子在幼年时被撞过,便不记得往前的事情。每日的生活除了寻寻吃食,发发呆,就是同几只麻雀说说鸟语。
他虽会说人语,却说得不太连贯,事物方面自然也见识得少。
譬如,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条泥鳅长着两只角。
南栖皱眉,这同自己往前吃过的泥鳅不大一样啊……
这能吃吗?该不会有毒吧?
他将泥鳅养在一汪水中,看着半死不活的泥鳅吐泡泡,蹲身观察许久。
心想,不如就晒成泥鳅干吧,不能吃的话,平时看看也行。毕竟南栖是真的很喜欢泥鳅,喜欢吃它们。
说来也怪,南栖这只小麻雀精活得和那些粗鲁的山野小怪还是不大一样的,他热爱晒鱼干,晒肉干,晒果干。在他的意识里,不管什么食物晒成干了,都挺好吃,还能存放得久。
山洞外头的树上就挂着入冬前晒的小鱼干,南栖取下几条解馋,目光时不时地落回泥鳅身上。
他想吃,非常想吃,这条泥鳅看上去就很美味。
但却怕中毒。
纠结万分中,他发现自己总是介怀这条泥鳅脑袋上是有两只角的。
他思虑一会儿,想到自己前些日子去山脚闲逛,捡到过一把剪刀。想来是长沂峰周遭村落里的妇人来剪野菜时落下的,她们粗心大意,时常让南栖捡些不打紧的小物件回来。
他寻思着,晒小鱼干得刮鳞。如今,他要晒泥鳅,应也要清理一番才是。
说干便干,南栖素来是个爱劳作的。他怕剪刀不快,还找了个石头泼了点水,认认真真地磨了一磨。
剪刀与磨刀石发出的声音惊得昏昏沉沉的泥鳅脑子顿时清醒不少,那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在泥鳅眼里越来越清晰,且越来越锋利。
唰唰唰……
泥鳅咽了口唾沫,大抵是猜到了即将会发生什么惨剧。
南栖用清水洗了洗剪刀,用手晃了晃,甩去水滴,转身麻溜地抓起泥鳅,明晃晃地挥舞着剪刀,像个凡间的刽子手。
泥鳅左右动弹,滑溜溜的让南栖抓不住,落到了地上。
南栖不慌不忙地捡起来,还安慰泥鳅:“别怕,别怕。”
泥鳅心想:我能不怕吗?
等那剪刀都搁在泥鳅的角上了,泥鳅实在是耐不住了,也装不下去了,忽然开了口,声音嘶哑,带着几分难以遏制的怒气:“住手!”
这一开口,吓得南栖顷刻间便把泥鳅和剪刀都丢得老远,连连退后了两步。
三百多年都没听过一句人话,南栖惶惶不安地朝四周看了看。随后,才不确定似的望向在地上翻腾的泥鳅,怯生生的音调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磕磕巴巴道:“你……你是谁?”
泥鳅被砸在山洞里硬邦邦的地面上,肚皮朝上翻倒在地,没了声响。
南栖心有余悸,半晌才敢靠近。
他见泥鳅闭紧双眸,好久才松缓过来一口气,这才小心捧起,细细打量起这份“吃食”来。
发现泥鳅周身浑黑,眼下却有片刻是有着粼粼亮光的。它身上忽然冒出来的细小鳞片紧密相连,时有时无。南栖揉揉眼睛,定睛再看,便又只剩下泥鳅的光滑外皮,唯有它脑袋上的一对粗圆短角仍在。
南栖常年一个人待习惯了,脑子总慢个半拍。
现下才迟迟反应过来,这条小泥鳅,是和他一样成了精的,是同类。
若是自己吃了它,可就罪过了。
成精的妖之间是为同类,素来不能互相吃食。除非是那些想用邪术来提升自己修为的妖,才会不知羞耻地去吃同类。
再者,泥鳅会说话!
南栖可想找人说说话了,他今日真是捡到了个宝贝。
于是,这一日里,南栖损失了一条香喷喷的泥鳅干。
不仅如此,他还费心费力地在山洞里凿了一个小凹槽,舀了河水,将半死不活的泥鳅万般珍重地放进去。怕它真死了,南栖还渡了些许修为给它。泥鳅虚弱,大抵是受过伤的,一接触到灵气,即便是在昏迷中,也能下意识地拼了命吸取。
南栖本就是个修为低微的小妖,因此,为了能让泥鳅缓口气儿,他差点没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失了许多修为的南栖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就疲惫地晕了过去。幸好泥鳅恢复了一点意识,主动断了这修为的来源,否则南栖今天怕是要稀里糊涂地将命断送在此处了。
如今天色已暗,月光倾落几许。
泥鳅缓了口气,终于能够化身为人形。
他身着墨色战袍,左肩莹莹龙鳞为披甲,腰束玄色绸带,黑发及腰,一双眸子里跌入了星辰,恰似陷入暗夜中的明灯。他抬手捂住胸口,重重咳嗽两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齿间颇为痛楚,蔓延至全身皮肉内里。
他伤得很重,身上的伤口是千刀万剐之祸,一时半会儿约莫是好不了的。
“啊……”
他从喉间溢出的声音短促无力,像是含着一口沙石。迎着月色,月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颊。朦胧之下,他的容颜俊逸如天上的仙君,眉宇如锋,目光如同磐石般坚毅。
惨白的薄唇微启,他缓慢地呼出一口气,目光一缕朝下,瞥见躺在地上紧闭双眸的麻雀精,方才回想起麻雀为自己渡修为那一幕。他微微拧眉,虽不愿与这种不知分寸的小妖染上关系,但的的确确,这麻雀精刚才救了他一命,是他的救命恩人。
自己也全靠麻雀那一口灵气才修回人形,得以恢复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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