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阳侯年轻时所向披靡无一败绩,收拾一伙匈奴宵小自然不在话下,以上就是今上以及那些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朝臣们的一致想法。若是早上十年,纪延年自己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可是——
这世上固有老当益壮,可也不是没有英雄迟暮。
但他依旧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他此去也许凶险。可他一生戎马倥偬,也曾有过剑指王庭意气风的峥嵘岁月,只要有人对他说一句“保家卫国”,别说是一场时机不对的恶战,便是刀山火海,他又怎么能推脱呢?
“臣义不容辞。”最后,纪延年坚定地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每个人都有他与生俱来的职责,有许多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义不容辞。赵承他回来的太晚,没法阻止先生的义不容辞,也没有力量改变那个糊涂的决策者的决定。
所以赵承只能肃然道:“先生莫忘,留得青山在。我大周唯有先生一良臣,求您为了千万百姓,也要保重自己。”
纪延年听了这话不禁莞尔:“大王说的这是什么话。多少士子拳拳报国之心,丝毫不逊于臣。大王以后会明白的。臣会早日归来,大王勿忧。”
赵承又连夜翻出不少灵丹妙药,执意要纪延年带在身上,才稍稍安心了一点。
赵承一个人住在长祚宫,每天也就是读读书,练练剑。他的父亲和嫡母都用不着他假惺惺地去尽孝心,事实上,他们兄弟虽然常住长安,在这一点上却跟就国的诸侯王没两样——他们只有在每年诸侯王来朝时,才会跟着去拜谒父母,也是今上当年定的奇葩规矩之一。
纪延年走后第三天,天子便下诏给赵承定了位新的王太傅,因为纪延年刚被拜为大司马,回来以后也没空领这王太傅的闲职了。大概是两郡被破的惨痛经历给病榻上的天子提了个醒:如今大周的兵力或许已到了让人堪忧的地步,再没个正经人管事,祖宗南征北战打下的那点荣耀,可都要给他败光了。
天子给儿子选先生可谓是十分的不上心,他充分贯彻了“子承父业”这一传统,直接让纪延年那刚刚当了一年博士的独子、年方十九岁的纪桓做了常山王太傅。
这一草率的认命在当时也掀起了一个小小的波浪,虽然这常山王比较透明,可到底是天子亲子、正经的诸侯王,选个十九岁的半大孩子做王太傅,实在有些轻慢了——又不是乡下的私学先生!
可是赵承一点都不在意,甚至隐隐还有几分兴奋——三十年了,三十年,他终于能再一次见到纪桓了!他们将相依为命、亲密无间地度过许多年,这一次他什么都不要,只要长卿平安喜乐地过一辈子,最后儿孙满堂,寿终正寝,而不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带着满心的悲伤与愤懑,用他送给一个混账的匕首自裁。
赵承初见纪桓时还在病中。彼时纪桓年纪尚轻,跟他记忆里那个殚精竭虑的威严丞相一点都不一样。纪桓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点缀着玉面朱唇,说不出的fēng_liú天成。赵承呆呆地看着这翩翩公子不疾不徐地来到自己近前,敛衽施礼:“大王。”
纪桓今天规规矩矩地穿了朝服,只有头上的那跟白玉簪子细看起来跟别人不太一样,尾部雕了精致的花。赵承有些怀恋地笑了,这人几乎刻板地重视仪容,哪怕是最危急的时候,也绝对不许自己衣冠不整。
纪桓被常山王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仿佛他们并不是初次见面,而是已经有了许多年的默契似的。纪桓并不太习惯别人这种自来熟的习性,他略微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赵承这才回过神来,遏止住自己奔腾地叫嚣着寻觅出口的重重思绪,脱口而出道:“先生,今天讲些什么呢?”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赵承暗笑自己这一见面就把多年调笑惯的话说了出来,而纪桓则是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这常山王竟这么好学,看来传言果然不可信。
纪桓本想打个晃就回家歇到常山王病愈的,因此什么都没有准备。闻言,他尴尬地愣了一下,而后说道:“大王大病未愈,当以身体为重,不宜过度劳累。不如这几日,臣且为大王讲讲《诗》,权当解闷吧。”
冬日里,外面飘了零星的雪花,长祚宫的旧殿里却是暖意融融,欢声笑语。少年们很快便重新熟络起来,先生不端先生的架子,学生更是一味宠溺,百依百顺。
时间尚好,吾非人主,卿非权臣。
作者有话要说:
☆、常有忧思逾宫墙
赵承觉得自己小时候挺不是个东西,先生在世的时候每天替他处理那些层出不穷的破事,后来先生没了,他还没来得及从悲伤中走出来,又开始致力于把先生的儿子往火坑里推。
说来就这么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熊孩子,纪桓后来也能为他出生入死,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他很多钱。
纪桓年方十九就做了博士,可见学问相当不错,可他有点不太爱干正事。纪公子整天跟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什么荒唐玩什么,好像叛逆期永远都过不去了似的。纪延年妻子早逝,对独子就格外溺爱,儿子爱美人,他就养了不少漂亮的家伎。可惜纪公子专爱打野食,没事就顶着他那张眉目如画的脸流连花街柳巷章台伎馆,招摇撞骗,好不fēng_liú,也不怕人诟病。
本来他那博士干的好好的,每天无所事事正合他心意,可谁想到祸从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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